我的岳母

柳周

　　芳华，“生活永不退休 我爱我的芳华。”

我的岳母也是一个不识字的半小脚老太太，中等身材，瘦而有劲，为人和蔼。儿女们的同学去她家做功课，她就会拿出红薯花生之类的食品来招待。我第一次去她家吃饭，他首先夹了一个鸡头给我，说这是夹“凤凰头”给我，表示特别的欢迎。我入乡随俗，赶快接纳，微笑，感谢。等我啃完鸡头，她就微笑着频频地给我夹鸡肉夹青菜，十分热情。此后，我跟她女儿结婚，跟岳母两地分居。我们忙于工作，每次匆匆去看望她，她总是先倒一杯热水，必定加糖，要我慢慢喝，了解我们的近况。接着就再三挽留，做好菜好饭请我吃。妻告诉我，她们几个儿女在家时，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等优待。

改革开放前，她们家很清苦。岳父长年在铁路沿线小站工作，每月只有53元钱的工资，却维持着全家九口人的生活。岳母里里外外操劳，经常早出晚归。有时月亮露面了，她还在菜地里忙活。子女们饿了去找她，她手脚不停地说：“干完先！”岳父去世早，没有了生活来源，岳母便成了全家的顶梁柱，她喂猪，种菜，卖菜，帮单位洗衣被，帮人家带小孩，甚至还迈着半小脚，拼着老命到铁路部门去挑石渣！她说：“农民吃得的苦，我们也吃得！”岳母一生勤俭持家，七个子女，衣服从大到小，一个接一个反复穿，穿破了，她就缝补。她常常说：“笑脏不笑补。”总是把孩子们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缝补得平平整整。她管理的家，不仅干干净净，就是房屋周围和邻居门口也都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七个孩子就这样被她干干净净地拉扯长大，都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

孩子们各自成家以后，她还帮着带孙辈，我们总是逢休息天去看望她老人家，聊着聊着，她就会对我们说，出门在外，交朋友要诚心，“要吃得亏，才会坐一堆”。说朋友有困难，要热心地帮助。她自己也经常会摘些菜去送给邻居和乡亲。

我们看她平时吃得太简单，也不见她买一件好衣服，更不见添置什么新家具，觉得她过于克俭。大家看不过去，总是买点菜肉带去，偶然也买件衣服给她，她问了价，就总嫌贵，说自己是“老骨头”了，随便吃点穿点就过去了。她年纪大了，就不再为我们下厨房，而是让我们自己做饭菜，大家吃完也都自觉地收拾碗筷，扫地清理。她不溺爱小辈，常常要小辈们去浇水淋菜，捡煤拾柴，捡花生捡红薯，即使是一个独生男儿也要做家务事的。但她使用的蚊帐、床单、被套还有自己的内衣内裤都从不要儿女们去帮助清洗。儿女们都乖乖地听她，敬重她。儿女或孙辈们小的时候，逢年过节，岳母会带着孩子们到柳州市街道上去走一圈，见见世面，然后请每人吃一碗米粉，高高兴兴地回家。

我们送她一点水果，他不是反过来要招待我们，就是又拿到另一位孤寡老人家去共享。奇怪的是我们每月给她的生活费，她却照收不误，从不客气。有一次我跟妻谈起，一个老人家，子女们每个月都给她生活费，她又不抽烟不喝酒，那么省干什么？妻说：“随便她，她对钱看得可紧哪！”喔，对了，她说过的：“不讲吃，吃长大；不讲钱，钱世界。”可是对自己也不要太苛刻呀！唉，岳母呀岳母，七个孩子个个都已成家立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苦这样亏待自己？真是太想不开！

可是，当她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时，她竟交给我们一叠存款单，七张存单上分别写着七个子女的姓名，每张一千元！在她的遗物中，我们却发现她自己只留有六百元现金！

啊，岳母！原来你辛劳一辈子，克勤克俭，完全是为了帮我们存钱！我们平时照顾你实在太少太少，而你为我们想的实在太多太多！你省吃俭用攒下这七千元钱，是多么不容易！当时的七千元可是一笔巨款呀！她老人家还没来得及享受儿女多少福，就过早地去世了！

岳母去世时，我们守灵。大家回忆往事，有岳母的老乡说，她好像有预感，买了东西提前来给我过生日。她实际是来还礼的，她从不占别人的便宜。岳母的外孙女说：“天寒地冻时，外婆竟把我冰冷的脚贴在她自己的怀里！” 我的心震颤了：她为什么不用炭火？喔，她还是想节约！她突然心肌梗塞，悄悄离世，前一天还在做事，夜晚睡觉时就寿终正寝，走得十分安详。她有心脏病，从来没有声张过。我们要是知道，给她吃点药，是可以延年益寿的，可是她连死都不想给后人增添一点麻烦。这正是人世间最平常却最高尚的亲情！多少普普通通的中国妇女正是这样在默默无闻地克己为人！

岳母姓廖，名潘英，生于1914年6月28日，没于1991年11月10日。看着她似乎坦然微笑的遗容，我无限感叹。是啊，岳母这一生虽然清苦，却是可以坦然微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