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和我母亲相处五十七年。每每到了母亲节来临之际,我总会在脑海里浮现母亲的陈年往事。记得是“9.11”事件那年的母亲节前夕,我向市级早报投递一篇感恩我母亲的文章,还有幸被摘录发表。那时,母亲还健在,但转眼也已二十来年。</p><p class="ql-block"> 有幸认识《美篇》平台,让我能随时随地用文字抒发对母亲的怀念。因为我耳闻目睹的那些母亲的故事,总会不时拨动起我的心弦,让我一次又一次沉浸在对母亲的怀念之中。</p><p class="ql-block"> 我母亲娘家家底殷实,按理不可能与我父亲结百年之好。因为父亲出生贫寒,我祖父去世时父亲才出生十四个月,祖母和父亲两人岁数相加才十六岁半。</p><p class="ql-block"> 旧社会的封建束缚,父亲只能与在当今还不算成年的母亲相依为命。幸好父亲同宗的一位叔公开了一家“印字馆”,顾请的师傅,每天三餐需要东家招待。于是,父亲的叔公开言,让我的祖母到他家帮做饭,了理日常家庭事务,母子三餐就由叔公家担待。</p><p class="ql-block"> 祖母也不知从哪年开始,每年的大年初一凌晨,一整座大厝的人正在酣睡美梦中,唯独祖母第一个起身到大埕“井脚"提新年的第一桶水。她老人家不知从什么地方听来,正月初一第一个提井水的人,就有福气娶到水灵灵、贤惠漂亮无比的儿媳妇。也为了能尽早娶到儿媳妇,祖母天天祈祷,能有人愿意上她这个家,能为她这个家带来生机、希望乃至新的生命。她每年都会从除夕夜到来年初三吃素。但这个素可是从大埕的泔缸里取潲水煮地瓜皮。正是祖母虔诚的发愿,终于感动了上天。父亲23岁这年得予完婚。</p><p class="ql-block"> 母亲对我说过: 别人取笑她嫁对厝,嫁错了人。很多年后,我才领悟到此语何解。</p> <p class="ql-block"> 父亲生前曾不止一次的感慨,是母亲给予他美满的婚姻。父亲也曾动情地说过: 像他的家境、像他这样有后天造成的些许生理缺陷,在现今社会一定娶不到像母亲这样好的媳妇。 </p><p class="ql-block"> 说来也是。父亲除家境贫困以外,他还有一只眼睛与常人不同。这只眼睛是在他周岁后长了眼疾,最后还是教会的医院免费给治好的。但年轻时整只眼睛都好像要凸出来,虽不看眼还风流倜傥,但如果单看眼,还真有点不敢恭维。小时候也不知是哪个缺德鬼把我父亲的缺陷在学校传播,所以经常有调皮的同学在我的面前喊:“一目连长”。我也无奈,有时会干上一仗。</p><p class="ql-block"> 父亲与母亲的婚姻能得以修成正果,要归功于父亲写的一手好字以及他单丁独子不用抓丁的优势。外祖父多少有点文化,他还擅长民间小儿单方,很多人都称他“先生” 。外祖父看写的一手好字的父亲,又干着文化工人的活,多少有点惺惺相惜。 </p><p class="ql-block"> 当媒人把父亲的情况秉上之后,外祖父决定亲自做一番考察。恰好,住在我们家厝边的送来伯与外祖父是多年知交。他们俩经过一番思虑,决定让我父亲给代笔封家书。</p><p class="ql-block"> 父亲倾尽心思,把信写得的笔下生辉,所应写的内容也滴水不漏。外祖父心里暗暗欣喜。</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因为父亲是单丁,又有眼疾不会被抓壮丁,外祖父才决定父母亲的这桩姻缘。</p> <p class="ql-block"> 父母的婚姻有了外祖父心里的暗许,媒婆少费了不少嘴舌和足下之苦。很快,母亲的生辰八字也在祖母婉转的要求下问了过来。虽思娶儿媳妇心切,但封建思想在祖母心里仍根深蒂固。因此,写有母亲生辰八字的一顺红纸折前脚刚到,后脚就被祖母带到了县城最让人信得过的“钱西湖”择日馆日师的案桌上。</p><p class="ql-block"> 钱日师排了父母亲的四柱八字又在红纸上“画龙画凤”了一番,然后把狼毫笔置放在砚台上后才说道:男的双妻命、女的双夫命,一个铜,一个铁,相“碰”不相损。行!……</p><p class="ql-block"> 日师的话音刚落,满是心事、彷徨不安的祖母瞬间喜极而泣,双手合揖,高兴地差点跌倒在日师的案头前。但回到家,祖母还是做了最后的一项预测工作。她用红纸包了一支汤匙放在“灶君公”的供桌上,祈祷往后的三天里,不会有什么碗筷之类的瓷器摔坏……。是啊!祖母三十多年的经历让她知道,这个家来不得半点的折腾和闪失。</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 ,父母的婚姻凭借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连瞄一眼都没有,彼此婚姻的大事就这么定了。</p> <p class="ql-block"> 父亲和母亲结成了百年之好,给家带来了生气、力量和希望。曾近22年没自己生火做饭的小家,房顶上又重新升起了炊烟。锈迹斑斑的铁锅漏水,早前已请了打铜师傅补好;短缺的家杂也花些银两想办法补上;长年累月被簸箕盖着的,已倒塌了一角的爐灶也请了泥水师傅修缮完毕;多年没撑起来的四脚木桌也重新放在原有特定的位置;几把一坐就或东或西摇摆的木椅也经箍桶师傅(游动木匠)把玩,经得起身体坐下的重量。</p><p class="ql-block"> 母亲结婚后,每天仍在娘家继续她的营生。为娘家人做事,吃着娘家的饭。只是三天两头祖母会叫本族一个与父亲同辈份的堂妹把堂嫂叫回家过夜。母亲把大部份的心思放在了新家,总想給家尽心出力,能尽快改变家庭现状。但母亲很年轻,她怕娘家人和族亲说笑话。她总是想着办法,用外祖父给她的私房钱,不时给她的新家接济。</p><p class="ql-block"> 她很聪明,她叫我祖母在下午的四、五点钟找点衣服到大埕井脚刷洗,母亲会在这个时辰从涂寨回家的路上捎带点地瓜或杂粮、咸带鱼或虾米等食物,一进大门就能有人接手,免得穿越大厅、天井被新家族人知晓。她们婆媳配合默契,实在可算天衣无缝,因这秘密从来没被外人知道。</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娘家,没取名。这让我不可思议。外祖父多少有点墨水,为何到出嫁还没取个名?是不是重男轻女?他(她)们总是叫他“鲎啊”。为何叫此名,母亲说,她的一个表姐叫“虾啊”,反正都是海洋生物,我想才会为母亲取了这个雅号。母亲是到夫家后才取名“琼英”。这个名字是太叔公给取,父亲定夺的。父亲说过,太叔公为我母亲取了五个名字让他挑,父亲最喜欢的“琼英”这个名字,就这样陪伴着母亲渡过了不平凡且颇有建树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 这个家有了母亲做掌心,渐渐开始有了起色。父亲在“惠峰”报似乎很忙,但还是很少看他拿钱回家。地方报纸经费有限,员工的月薪不能及时兑现是常有的事。让母亲烦心的倒是父亲不时地蠢蠢欲动想出门谋生。母亲是被父亲的出门怕了,父亲每次总是好好的出门,生病了回来。这次,父亲的朋友为父亲在厦门《中央日报》社谋了份印刷排版的工作。母亲只能用好话,暂时“锁”住着他。</p><p class="ql-block"> 祖母已经不在太叔公家帮佣。她除操持点自家的家务外,也把整个心思放在了她的手工活上。她刺绣缎衣袖口、刺绣花缎鞋面、手摇针车做女人“大夫”衣衫。这些活让祖母时有进项,以其填补父亲结婚时还欠的空额。</p><p class="ql-block"> 母亲还在她娘家做事,不同的是母亲结婚后,外祖父每月会多给母亲点银圆,让她自由支配。母亲説她很会积攒私房钱。结婚前,外祖父给的零用钱都舍不得花。她找来杂布用针线缝缀一条三寸宽、周长足够于环绕上自己腰围一圈的腰袋子,银圆就装在腰袋里日夜不离身守着。有进项时,她会凑零换整,结婚前少说也已攒了几十枚银圆。腰间有这习惯,难怪母亲一生中喜欢的是身上的金饰品和腰间总围着的那条粗粗的银链子,要不是七十年代初盖新房子换现,可能母亲会一辈子都带着。尽管她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惠安女”。</p> <p class="ql-block"> 母亲使出浑身解数,想尽办法急于想改变新家的贫困面貌。然而,命运好像要给母亲多一分磨炼和考验。</p><p class="ql-block"> 正当新家略有起色,母亲娘家却有了变故。大舅结婚后不久,外祖父不幸染上肺痨。紧接着外祖父为孩子躲避壮丁的事折磨得寝食难安。生理和心理的折磨,外祖父一气卧床不起。紧接着,生意也因没有外祖父的引领,每况愈下。老人家经不起这番折腾,不久就驾鹤西去。生意也随人走茶凉,只好关门大吉。</p><p class="ql-block"> 母亲没有了娘家暂以遮挡的温窝,新家也只有一双小脚、一个已是受经年心理、生理摧残下已与年龄不相符,显得沧老的婆婆。母亲想用好话“锁住”父亲的心也早已不灵。这时的父亲为生计已在厦门《中央日报》社干着他凌晨报纸付印前的最后一道广告版的铅字拼版工序。由于此时正值战事当紧,远在厦门孤岛的父亲杳无音信,一时半会还不能得到父亲的接济。</p><p class="ql-block"> 面对摆在眼前棘手、没有生气的“摊子”,面对整座大厝各族亲家家箫管、户户笙歌,一派莺歌燕舞的喧哗场景,母亲没有泄气。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人笑话,不能让人看扁。</p><p class="ql-block"> 我很佩服一字不识的母亲,何来有那么精准的“战略”眼光,她只在县城小街“考察”一天,就决定了母亲终身的职业。母亲说了,做食品生意,商品有时间门坎,销不出亏本无疑。卖小百货,小本小利,三月五月不脱手,商品“雍容”犹在,顶多是本钱滞留。</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干就干,没有大本钱,母亲让木匠做了四只箱子,用扁担分两头挑着在县城一个相识的人家店门口支个摊,开始了她也是最终退休养老时也是归于这个职业的小百货生意。</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生意上很有天赋,她不但殷勤待客、童叟无欺,还十分留意客人的喜好,适时增补适销商品。在她辛勤的打理下 ,很快就把生意做的得心应手。但必竟是小本生意,每天所得也仅勉强可供婆媳两人当天糊口。因而,母亲一天也不敢怠惰。她风雨无阻,每天都得出摊。好在她人缘极好,碰到不好的天气,别人家店门口遮雨廊都允许母亲‘’蜗‘’摊。这应该感谢林姓店家主人为人随和,给了母亲甚多包容。母亲说了:她不出摊,婆媳两人明天就将饔飧不继。即使是今天生了孩子,也只能是躺一天、两天,就得包上头巾继续出摊营生。祖母很疼这个“欠债”的儿媳。坐月子虽然手头没钱,但她每天都会用“烽爐”炭火熬一罐白米粥,一熟就巅着她的小脚,把粥送到母亲的摊位。</p><p class="ql-block"> 母亲只要喝了祖母熬的粥后,顿时脸颊上双颧就会泛起红晕,油光亮丽。老邻居打趣说:文锦嫂,你给你媳妇吃了什么补,月里脸色这么好?祖母虽尴尬,但还是用她真诚的内心表达:“我子”!(土话:我的孩子!)我有什么可给她吃啊!是她没赦败我面子,自己好‘’肉菜‘’啊!我想,母亲的身体能这样好,应该得益于娘家“鳗鱼”的功劳。</p><p class="ql-block"> 母亲永远是生活的强者,她不愿意墨守陈规打发日子。母亲的性格决定她不能安于现状。她想了,我应该増加品种,扩大销路。但要这样做,就得有大些本钱。还好,当时族亲五叔公开饮食店,手头会有溢余款项周转。当母亲看准一个让她认为好出手的商品,母亲总会红着脸,试着向五叔公暂借,并言明什么时候还上,且一言九鼎,从不食言。这样,只要母亲有开口,五叔公都乐意借给,这给母亲生意的起色助了一臂之力。</p><p class="ql-block"> 母亲就这样想办法把生意一点一点做大,她还从批发商那里把直的梳子弄来,用开水和简易工具加工成半月牙形,让梳子有了更广泛的用途。批发商认为我母亲会做生意,竟然愿意让我母亲上午随便提货,傍晚才结货款。这样,母亲如鱼得水,再不用为资金短板而着急。她开始用床板、条椅搭起了摊位。这样,排摆的商品更多,摊相更好,生意收入也一天天与日俱增。但是,母亲的生意也面临诸多的压力。虽然母亲所处的生意环境只是小小县城,但竟争对手各种方法的经营形式比比皆是。母亲没有文化,她只能不时的到“土地公”那里点香一柱,祈祷她生意能够立足。也许是母亲善良、忠厚的品格感动了“土地公”,才让她做生意的天赋得以施展无遗,做生意的智慧得以淋漓尽致地游刃有余。</p> <p class="ql-block"> 母亲在生意场上算是一把好手,个人素质修养,也给了我颇多的启发。</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生中创造很多财富,但在自己身上却是节俭的让人心疼。为节省穿戴消费,她会把穿旧的衣服线步挑开,把布里翻外,重车针线缝制,使旧的衣服像新的一样,继续穿用;</p><p class="ql-block"> 多天发酸起泡的剩饭,母亲总舍不得倒掉。她好像懂得化学原理一样,会下些纯碱中和去除酸味,重新当餐;</p><p class="ql-block"> 对家里的设施,也尽她所能,能省则省。窗户腿被雨淋坏,没学过木匠的母亲,竟能用厨房菜刀等简单工具把窗户修缮一新。</p><p class="ql-block"> 母亲对她的子女,更是倾尽身心,尽自己浑身解数给予满足。记得七三年,我从插队的闽西回家过年,告诉母亲,我很想要一块“上海”手表。母亲当时手头只有七十元钱,即使买半钢也还差三十元。于是,母亲向五婶婆借了差款,不让我失望。现在,当我每天清晨把“瑞士”全自动机械表带在手上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母亲为我圆的手表梦。</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每天白天都打赤脚,晚上洗脚后,母亲会把商店里一双待售的海绵拖鞋套到我的脚上,那种舒服的感觉我至今难忘。直到有一天领了工资,母亲才把那双五元一角的拖鞋买下。要知道,那时母亲每月的工资也才二十多元。</p><p class="ql-block"> 母亲对子女们的爱,无处不在。我们兄弟中谁有个头疼脑热,她总是心神不安,整夜守在一旁。</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件事,让我为不识字的母亲深为后怕。六一年自然灾害,全民都捏紧“裤带”,以瓜菜为餐。母亲看到那么多的水肿病人和灾荒早逝的场景,狠下心来,把家里之前积累的黄金手饰贱卖用以购买食物丰养我们。那时粮食就是生命,据说,田里待收获的粮食每天晚上都有民兵持枪看守,一有动静都是实弹射击。</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跟卖粮食的农民相识。我记得,三天两头,母亲总会告诉我和大姐,今天晚上你们不能睡得太熟,午夜两、三点会有人从后巷门挑粮食来我们家,你们给开门收了就成。那时我母亲晚上有时还得在商店就寝守夜,在家的总是我们姐弟三人,父亲忙于工作都是住在工厂。我记最深的是这一年农历七月十四,与母亲约好的这位送粮农民午夜后冒着倾盆大雨敲开我们房子的后门,挑进了一担大芋头,还有一只没大冠,现在我想应该是母鸡,他留下东西就走。第二天农历七月十五过节,全宗族没一户有供品供奉祖先,唯独我们家煮了一锅芋头咸饭,盛了十四碗分两行供奉了祖先。后来我懂事时问母亲,当时卖我们粮食的是何人。母亲说了,是乡下的生产队干部集体行为。我说,您买的可是来历不明的东西,当时要是万一出事,会触犯法律。母亲说,我看到你们在菜缝中用手一粒一粒的挑着米粒往嘴里送,我心不甘,所以我没有想的那么多。</p><p class="ql-block"> 我庆幸今生能有这样一位好母亲。我觉得母亲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即平凡又伟大。母亲有许多优秀品质像和风细雨般潜移默化,滋润着我的心田。她使我在人生的长河中,懂得了夫妻之间和睦融洽,安宁协调相处,才是一个幸福家庭的首备条件;懂得了吃苦耐劳、勇于奉献,才是家庭的幸福源泉;懂得了克勤克俭、节源广进才是治家之本;懂得了与人为善、诚信为本,才能成就自己;懂得了心地仁厚、善心为人、心慈面软,才会积善余庆……母亲这些做人的准则,无形中让我做人做事有了方向。</p><p class="ql-block"> 我怀念母亲,我缅怀母亲!母亲对子女的爱真是说也说不完,写也写不尽,但母亲早已离我远去多年,我只能在无数的睡梦中分享到她的音容笑貌。</p><p class="ql-block"> 我爱我的母亲,我感谢我的母亲。母亲那艰苦朴素的作风,母亲那平易近人的风格,母亲那永不放弃的创业精神,都给了我受益无穷。因此,我觉得母亲虽是普通的女性,但她有高尚的情操,永远值得我爱!我祝愿对人真心、真诚,对己无私的母亲,在天堂里没有寂寞、没有病痛、没有烦恼。她的灵魂与岁月常存,她的灵魂不朽、永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