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公子扶苏（兰三少）

赵天宇以为不会有交集了，没想到数月后，她打来了电话。

让他不由想起了那场惨烈的车祸来。当时，他自驾游，开车行驶在南部山区的乡村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弯道恶性超车，迎面撞了上来。清晨雾气很重，视野不清，加上速度太快，刹不住车，黑色轿车被挤下了山坡。

赵天宇开的是越野车，抗撞击力强，只偏到路边就停住了，有铁制防撞栏，车体受损也不大。不过，骤然的撞击，也让他近距离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心脏好像被挤出了身体，安全带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差点把肋骨勒断。

他的脑袋一阵轰鸣，宛如眼前迷茫的白雾，陷入混沌状态。当时，只觉得一头洪荒野兽不要命的撞了过来，然后是惊天动地的巨响。

在车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连忙下车查看情况。路上一片狼藉，满地碎屑油污。顺着护栏望下去，黑色轿车如甲壳虫一样，仰翻朝天，摇晃不止。血水顺着冰冷的车架流了出来。

隐约看见，有半截身体伸出了黑色轿车的挡风玻璃。腥味顺着雾气飘了过来。赵天宇慌忙掏出电话报了警，然后原地等着警察赶来。

周围虫鸣鸟叫，显得格外冷寂，朦胧的雾气将一切裹上了神秘外纱，增添了诡秘莫测的气氛。

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孤独无助，朦胧的车祸景象如同天上的陨石以无与伦比的气势狠狠镇压下来。漫长的等待，让他感到呼吸不畅，浑身发冷，心脏停止跳动。

那段路太偏僻，警察赶到时，雾气散尽了，露出惨烈的场景。轿车司机早已死去，证据十分明显，身体分离，神仙也难救。

警察来了，赵天宇松了口气，神魂渐渐回归身体，整个过程，都很配合，谨小慎微，刚才冷寂的孤凄感不时袭来，让他备受煎熬。交警勘察了现场，给他做了酒精测试，划分了责任，轿车司机负全责。他却并未感到轻松。

第一次见她，是在交警队。她是轿车司机的妻子，来签字领尸体的。

看到签名，才知道她叫赵小娟。当时，她穿着粗布衣服，却难掩丽色。围裙都没来得及脱就赶了过来，裙摆上还黏着菜叶子。脸上有泪痕，显然哭过。从她脸上能看到悲伤，却见不到绝望。干练的行事作风给赵天宇留下深刻印象。

出于对赵小娟的同情和内心的歉疚，当然还有车祸现场的惊魂孤寂，给她留了名片，说道，“节哀顺变，有事可以打电话。”

赵小娟通情达意，知道丈夫开车太急，造成车毁人亡，并不打算麻烦其他人。见赵天宇神色坚决，这才勉强收了名片。

轿车是丈夫借的，打算去城里接老丈人，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情。保险公司也来了，问题比较复杂，鉴于肇事司机死亡，车主李二娃会有麻烦。赵小娟也想问问能不能帮上李二娃，毕竟，她是惨剧的起因，不去接父亲，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赵小娟说话很好听，宛如儿时母亲耳畔的轻声低语。赵天宇呼吸急促起来，收回了那段神魂俱颤的记忆，压着嗓音说道，“啊，没事儿，都说了有事开口就是了，好歹我们是本家嘛。”

“嗯，谢谢，能借点钱吗？我知道，很突兀，不过……不过我真找不到人了，”赵小娟说道。

赵天宇从她颤抖的声音中听出了无尽的心酸和悲凉，甚至还有一丝绝望。他知道，若不是走投无路，如此要强的女人不可能问只有一面之缘的他借钱。

那一刻，他的情绪复杂。忏悔赎罪？行侠仗义？见义勇为？还是英雄救美？他不清楚了。

赵天宇没任何犹豫就答应了。要了卡号，直接把钱转了过去。望着转账记录，浑身都轻松了。几个月来，压在心底的阴郁仿佛遇到了金阳，瞬间融化了。

第一次见到血淋淋的死人，还是他造成的，内心的波澜简直是海塘潮的滔天巨浪。午夜梦回，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不时来袭。几个月来，他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借钱给赵小娟，就当告慰她丈夫的在天之灵吧，根本没想要她还。

那通电话后，大概过了一年。赵天宇的生活归于了平静，时间也冲淡了车祸带来的不良影响。他几乎忘了赵小娟这个人，当然也包括借钱的事。

但是，那天下午，赵小娟却来还钱了。她依着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公司，问了楼下保安，直接找了上来。

“哎，不用还啊，我都忘了，”赵天宇热情的把赵小娟迎进了办公室，拿出最好的茶叶泡上。

赵小娟很拘谨，屁股坐了半边，把钱倒了出来，一摞一摞的麻好，很认真，说道，“借钱是情义，还钱是本分，您可以忘，我却不能忘啊，想当面感谢您呢。”

赵天宇无奈了，一个劲叫她喝茶。赵小娟比起上次交警队见到时沧桑了许多，鬓角也有了白发。不过，眼神一如既往的倔强。

这次见面，赵天宇再也无法忘记赵小娟坚毅的俏脸，然诺重于泰山的孤绝。同时，又勾起了清冷孤寂的刻骨铭心的颤抖记忆。

他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他想靠近赵小娟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又怕唐突了佳人，无论怎么说，她丈夫都死在了他手里的，触目惊心的一幕幕还近在眼前。

经过几天的天人交战，赵天宇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同时也想给无休无止的失眠一个最好的归宿。有没有让担惊受怕的灵魂得以归于宁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开始四处打听赵小娟的下落。总算天不负有心人。他在海城饭店发现了赵小娟的轨迹。

赵小娟来了海城，在海城饭店当服务员。他从饭店老板那儿了解了一切，包括她为什么急于借钱。

赵小娟儿子得了怪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不够，只好四处借钱，却没人愿意借。所以才找到了他。为了还钱，她一个人打了几份工，每天从早干到晚，无怨无悔。她是个值得尊重的女人。

赵小娟认真还钱的倔强模样，深深触动了他的心弦，想着怎样才能既帮了忙，又不至于伤人自尊。突然，他灵光一闪，“对啊，给她找份工作就好了。”

他来到海城饭店，找到赵小娟说了来意，家里正好缺保姆，问她是否有意向。

赵小娟欣然同意，毕竟多一份收入，还能报答赵天宇的借钱之恩。

于是，赵天宇家多了个带着病殃殃儿子的特殊保姆。不过，家里却多了一些温度，每个夜晚，赵天宇都睡得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