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如果给女人的气质分类的话,我妈和我姐绝对是超常物种。我妈今年83了。年轻的时候,长得像电影演员秦怡。据说当年她是重庆九中的校花,那时她扎着那个时代所有人都扎的粗辫子,衬托着纯朴简单的美。到了现在,她又变得活泼明媚,就像一块温润的石头,在岁月的滋养下,散发着由内到外的光彩。她身姿挺拔,眉目清澈。在我的记忆里,自从她退休以后,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说,怎么可能,您有60(70,80)岁?也就是说,在这二十年里,她看着,永远比她的实际年龄小十岁。 </p><p class="ql-block"> 我姐继承了我妈所有的优点。体态端庄,身姿摇曳,面容娇好。她十八的时候我十岁。十岁的我长着猴一样的细腿,看着她在家里苦练简.方达的健美操,内心分不清是嘲笑还是嫉妒。好像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开始重新看待自己瘦小而幼态的身体。</p><p class="ql-block"> 我妈在70岁左右,突然开窍了,从原来只穿布衣黑皮鞋的黄老师变成了花花绿绿的黄阿姨。这一点我觉得有我姐的功劳,因为她总是用挑剔的眼光指导我妈的穿衣打扮,色彩灰暗的不行,质地坚硬的也不行,陈旧老式的都扔了。她妄图把这一套也用在我身上,可是年轻的我根本不吃光鲜亮丽那一套,偏偏最爱黑色灰色的体恤和永远脏兮兮的帆布鞋,就这么混在两个爱穿旗袍的美丽动人的人身边。</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她们两个跳舞。一点点音乐,身体就柔软起来。风情万种的一个扭身,一个转腕,一个回头,满身的明媚,满脸的光芒,看得我跃跃欲试。可是等我看后来录制的视频,基因在我这里,就像故意遗漏了重要的部分,我木纳的转身,僵硬的回头,像一个女鬼一样扭头一笑,惨不忍睹。</p><p class="ql-block"> 又有的时候,她们两个爱在田间找野菜。两个人怀着巨大的热情,穿梭于各种田间小道,就像两个高科技找野菜机器人,精准的找到荠菜,竹节菜,折耳根,灰灰菜……而我,则是程序出现错误的那一个,扯了一口袋自以为是菜的草,茫然若失的在田间独自凌乱。</p><p class="ql-block"> 突然有一天,我妈穿了一件旗袍。记不得那是她压箱底的嫁妆还是姐姐衣柜里淘汰出来的。反正我妈就赢得了哇塞无数。评论区压倒性的赞美我妈,踩扁我说:你妈完胜你!从此我妈对旗袍的热爱,一发不可收拾。神奇的是,一穿上旗袍,我妈就气质优雅,前凸后翘,自带八分端庄两分自恋。我惊讶于这传统经典服装的魔力,更惊叹于我妈在晚年突然爆发的对美的追求和生命的活力。</p><p class="ql-block"> 我姐穿旗袍也好看。腿长的人穿什么都有优势。盘上头发,定制一件墨色荷叶白色荷花的旗袍,一走动,就像风吹起的柳枝摇曳,荷花一朵一朵的在她身上盛开,这一路走过,是春天,是盛夏,留下淡淡的香来。</p><p class="ql-block"> 我跟在她们身后。穿着宽大的体恤和牛仔裤。我妈善解人意的安慰说,你穿对衣服的时候身材还是挺好的。我很想告诉她,在她们的光环之下,我早已认清现实(无可奈何),放飞自我(还能怎样),做一个随心所欲的人(不然呢)。</p><p class="ql-block"> 我长得像我爸是不争的事实。可惜我爸现在由于身体原因也不能出来溜溜我,和那母女两个比拼一下。我爸年轻时候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遗传到我这里以后,被我发扬光大,进化的速度让他老人家无法控制。和男孩子们捅蜂窝,放学后跳粪坑,在建筑工地上爬钢管……元旦节的时候,给我化妆的老师摇头说,可惜了啊,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却是近视)。对,就是自从我近视以后,我爸发现了掌握我命门的关键,就像奇异博士一样,用一副又大又丑的老式黑眼镜控制了我。让我从天鹅逆袭成了丑小鸭,成功的改写了童话故事。</p><p class="ql-block"> 所以在我妈我姐眼里,可能我永远是那个当年因为跳粪坑被我爸痛打的小女孩。因为到现在,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我妈就不停的翻她的小口袋,一会儿掏一块饼干让我吃,一会儿掏出一个橘子给我剥了。我姐则不停命令我喝水,永远都要多带一件衣服,因为怕我冷。然后两个人,充满同情的眼神关切的注视着我,就像我是一个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难民:怎么这么瘦,脸色也不好,是不是睡得不好,吃得不好?每当这种幸福的时候,就有一个不和谐的人义愤填膺的反对:这话说得!哼!未必我还养不好她?!然后两个好心的人马上转而夸奖他,不不不,她身体一直不好,承蒙你一直照顾她。</p><p class="ql-block"> 她们两个自己也经常斗嘴。一开始还平分秋色,慢慢的我妈就甘拜下风了。不怎么敬业的小陈老师在批评非常敬业的黄老师这件事上,总是不遗余力,简直就是我妈生活中的导师。导师一般是从生活习惯开始,教育我妈要多喝水勤洗澡爱卫生,怎么听也像幼儿园的老师在教育小幼班的学生。我妈自然大不服气,从她的眼神里我往往能看出她的内心独白: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后来,慢慢的,我发现我妈变了,在导师孜孜不倦的教诲时,她脸上渐渐散发出光辉的姨母笑。我在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终于慢慢明白,我们和父母的角色总是在对换,当她们用双手抱紧我们说,来,来妈妈这里,我的孩儿们时,她们的内心是对抗年老的无奈,是对抗岁月的孤单,她们也需要我们的拥抱,喜欢听我们说:来,洗个手,换件漂亮裙子,我们去兜风。</p><p class="ql-block"> 此生,承蒙你们的关照,我很幸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