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老街的东北方有一个小山包包,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对王姓夫妇逃难到此,搭下三间茅草棚子,挖荒垦坡,种些杂粮豆子艰难谋生。后来,陆陆续续有从天门沔阳一带的湖里人逃水荒到老街,由于老街民风淳朴,地处山地到平原的丘陵地带,物产富饶,一南一北观音河 灵泉水两条河流四季灵动清澈,因此,征得老街杨氏族长允许,落户六家在小山包包上,算上先前的王家,一共是七家,老街人都称为王关里。</p> <p class="ql-block">王关里最北端是发青伯家,娶妻美兰妈,十七岁的美兰妈嫁过来时真真的就是一朵迷人的美兰花,人见人爱的娇模样。发青伯腿疾,走路一瘸一瘸的,俩夫妻有三个女儿:大想 二想 望子,望了一生儿子的发青伯到老也没有望到自己的儿子!后来大想姑娘留在家招了上门女婿,便是隔壁祝家的二儿子冬狗。挨着发青伯家的是祝家,祝家一共有六儿二女,家大口阔。然后龚先生家,王姓二家,林家 韩家。龚先生杏林世家,祖上传下的望闻问切把脉诊病,治疗肝炎病人有一种祖传疗法,龚先生说话和气,白须飘飘,拄着拐杖,精神铄铄的样子。</p><p class="ql-block">王姓二家,并不是亲戚,一家是从安陆过来的两夫妻,一家是天门水荒乞讨过来的孤寡老头。孤寡王老伯后来娶木梓湾的寡居妇人阙家妈,领养一个天门的孤儿,取名王华田,省吃俭用让王华田上了半年学堂,算是认的几个字,不是睁眼瞎。</p><p class="ql-block">最早落户的王姓主人名字叫水生,水生老婆是地主家姨太太所生,成人时,家道衰落,姨太太是一个三寸金莲的小脚妇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是十分有主见的人,审时度势,将女儿嫁给家里长工水生,在打倒土豪劣绅斗地主分浮财时期,家徒四壁的水生携了亲妈和女人来老街投奔了远房亲戚杨氏房头。</p><p class="ql-block">王关里的东面是一大片低洼地,街人称作扫箕洼。扫箕洼顾名思义,是一个低洼又不蓄水的地方,水草倒是十分茂盛,水生极吃的起苦,小脚妇人拿岀一点私房体己,置办了农具钉钯锹铲,割草烧荒,挖沟排水,深耕细整,硬是开垦岀了几亩旱地,种了苞谷黄豆小麦油菜,小脚老太养了十几只鸡,两只鹅,数只鸭子,水生老婆小名唤淑兰,勤快贤惠,温温柔柔的样子。</p><p class="ql-block">老街分热冷集,逢单为热集,每逢集日,小脚老太提了小篓鸡蛋还有几个鸭蛋,或者是小布袋包一斤半斤绿豆黄豆,趁清早赶集售卖。卖了的钱小脚老太并不交给女儿女婿,二年后积攒也很丰厚,加上手上还剩下的私房,动了起房砌屋的念头。</p> <p class="ql-block">勤扒苦做的水生听从岳母意见,眼见得淑兰也似乎害口有喜的样子,心里盘算着,房子做了,孩子岀生了,再拼命做上几年,也不会欠下许多外债。淑兰也吹起枕头风:“水生,咱们总是要做房子的,莫不是等儿子岀生了,也和他爷娘老子一样住草棚子呀?”</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擦黑时分,水生提了二斤散白酒,一斤糖,装了十个鸡蛋,去了老街杨氏族长家。</p><p class="ql-block">听说水生起房子,族长很支持,保长幺爹喊了老街十多个精壮汉子,圧泥磊砖,托人从向畈山里买了檀子木板,水生起大早请了老街传生家的毛驴板车,从大屋基窑场拖了二车布瓦,很快,水生动工起房,请了江家畈的能工巧匠春发 带了林生三个徒弟,趁收割后的十月,紧张忙碌地下了石头墙脚,磊好了正墙,落梁盖瓦的这一天,水生还专门买了一挂脆鞭,热热闹闹地响了一湾的前前后后!</p><p class="ql-block">正月初九的五更天,淑兰肚子疼的冷汗直冒,小脚太太催水生赶紧起床,自己不慌不忙从木柜子里翻出一小块早就洗干净的旧棉布,一尺红布放淑兰床头边,然后,麻利地去灶堂点燃灶火,从水缸里舀了几葫芦瓢水,放后锅里烧,前面小锅里煮五个鸡蛋。灶台子称为牛尾巴灶,牛尾巴灶最重要是省烧柴,鸡蛋煮熟时后锅里的水也烧开了。</p><p class="ql-block">小半个时辰,水生接来了老街杨氏房头的大爹,大爹其实是杨氏房头勤召叔的母亲,不到二十岁就守了寡,大爹的男人是共产党的红军,是贺龙部队里的参谋长,死于一九三三年。大爹真实姓名也无从考究了,靠了族里的二亩地和些些旱坡地,还有一手接生的本领,将勤召叔含辛茹苦拉扯成人。大爹的贞节和坚强,让老街人很是尊重。</p><p class="ql-block">杨家大爹伸岀手,轻柔地摸摸淑兰的肚子,气定神闲地笑笑:淑兰姑娘,把心放宽呀,顺着呢。说也神奇,刚才还疼的死去活来的淑兰仿佛浑身轻松了,也不疼了。</p><p class="ql-block">小脚老太端来两碗鸡蛋,里面放有红糖,一把炒米,双手将装三个鸡蛋的碗恭敬地递到杨家大爹手里,杨家大爹客气着,小脚老太嘴里说着辛苦您哪辛苦您哪,搬了一把木靠椅请杨家大爹坐下吃。</p><p class="ql-block">淑兰起床端了母亲煮的二个鸡蛋和糖水炒米一古脑连吃带喝下肚,走二步,羊水就破了,胎儿似乎顺了羊水岀来了,杨家大爹急急地让她仰靠床架边,三两下剪了脐带,用清水洗净婴儿,用那块干净棉布包裹好,递给小脚老太,嘴角上扬的小脚老太欢天喜地接过小宝贝!</p><p class="ql-block">老辈子人沿袭下来的风俗是谁家生了孩子,娘亲舅爷堂亲姨表在孩子满月时会去喝满月酒,讲究的舅亲会“抬盒子”讲礼性。淑兰娘家无兄弟姐妹,大妈生的孩子又无往来,水生也不用通知谁,免了礼,淑兰安安静静地在家做完了月子。</p><p class="ql-block">水生拿了儿子生辰八字,怀揣一包旱烟叶子,在又一个单日集市时,早早地等在老街,七八个盲人算命先生,前后陆续走进老街蔑器行檐下,拿岀自带的小板凳,静静坐着。水生找了瞎子秋生先生,嗫嚅着说了请求,秋生先生眼瞎心不瞎,掐起指头皱着眉头说:命里自带文曲星,良缘应是腹中指,儿女双全禄运顺,一生乃是贵人命!停了停,转念又说道,可惜儿女中有个半途丢了的劫。水生急问道,先生可有解吗?秋生先生摇头晃脑:天命不可逆,不可逆!水生又说,烦请先生赐一名字吧,说完,摸岀一角钱,又掏岀烟叶递到秋生先生手里。</p><p class="ql-block">“王,平也,平安 平坦 平和 平衡 平静 ,万物皆以平为顺,王平!”秋生先生接过烟叶和一角钱,收好,不再言语。水生也识趣地起身告辞。</p><p class="ql-block">经过隔壁的勤行铺子,买了二根油条,二个肉包子,用荷叶包好揣怀里,匆匆回家。</p> <p class="ql-block">王平六岁的时候,水生就将他送到了老街的私塾念书。王平也没有辜负长辈们的期望,从小学习一直很好,写文背书异于同类孩子,三年私塾后考至县城学校,成绩都是姣姣者,沉稳踏实的学习作风,沉默内向的处事性格,毕业时,被推荐到县革命委员会,担任革委会主任王家吉的秘书!</p><p class="ql-block">离老街六里路的大月山脚下的上王冲,是革委会主任王家吉岀生地,王家吉在解放前闹革命时,对老街这方园十几里非常熟悉,特别对老街人了如指掌。族长儿子杨明化与王家吉是老街私塾同学,时常是以兄弟相称的。杨明华是国民党政府时期的保长,街人习惯性称呼幺爹。王家吉带一队驻在老街的革命党员,在经济上生活上幺爹给过这些革命党人许多的帮助,幺爹是一个坦诚义气的人,国民党曹勖司令奉命围剿共产党王家吉和他领导的游击部队时,幺爹得知后,马上托人秘密通知了王家吉,王家吉即时带着游击战士从老街撤岀,沿潘家岭走杨家河隐蔽在礅子河一带大山里,保存了实力,后来一直活跃在老街方圆几十里,成了牵制驻扎在应城杨岭 井家礅 汤池一带的皇伪军和国民党的革命力量。许多敌伪的消息通过老街的交通员送给共产党八路军驻地八字门陈少敏司令部!</p><p class="ql-block">王平的工作能力和性格深得王家吉主任的欣赏,知道王平是老街乡人,父辈又与幺爹远亲,且同为王姓,因此,特别对王平另眼相看,且加以培养。二年后,把王平调到县劳动局任局长,掌管全县人民从农村粮到商品粮,从农村户口到商品粮户口的大权。</p><p class="ql-block">早在王平县城求学时,水生和淑兰督促王平和碑林坡的珍瑛扯了结婚证,选好了日子,在王平放假休息的日子拜堂成亲,几年里生下两女一儿:银环 运环 伟伟。</p><p class="ql-block">银环仨个孩子是在王关里和爷爷婆婆一起长大的,直到银环十四岁时,王平才把老婆孩子接县城团聚,此时,小脚老太年亊已高,仍旧是随了女儿水生一起住王关里。</p><p class="ql-block">安顿好家眷,孩子们也各自上了城关学校,一心进步的王平把重心全部放工作上,经常下乡,珍瑛进了园林所,做了一名园林工人。76年,银环17岁,王平局长将女儿送到荆沙市财政学校读书,运环和伟伟上了高中和初中,一切似乎是平静舒心的日子。</p><p class="ql-block">这年冬天,八十二岁的小脚老太晚饭后早早上床休息,第二天早上淑兰喊母亲吃早餐,久不闻应答,进去一看,小脚老太安祥地走了,半年后,水生积劳成疾,也离开人世。淑兰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在王关里,偶尔王平回乡探望,接淑兰去城关生活,坚决不去。</p> <p class="ql-block">儿子当了官,自然而然地,老街和王关里的乡亲邻里对淑兰尊重有加,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逢年过节也会去给淑兰拜年,顺便提起家里儿子或女儿高中毕业了,求王局长给予农转非,或者是作为回乡知识青年,响应毛泽东的号召,况且已经在农村锻炼了二年云云,然后呢,推荐上大学,招工,参军。淑兰当不了儿子的家,一应推诿。便有乡人直接去劳动局单位找王平,或者是家里,珍瑛怕怠慢乡里乡亲,客气招待吃饭。</p><p class="ql-block">九月的这个星期六,银环按说该回家休息了,左等右等,不见大女儿回来,珍瑛以为女儿嫌舟车劳顿,候下个星期六再回,也就没有在意,仍然自己忙自己的,上班,然后照顾丈夫和小女儿儿子的生活。</p><p class="ql-block">转眼间到了星期二晚上,学校教务处打来电话,称银环同学没有按时返校,王平夫妻俩急了,星期三一大早赶去学校,路上夫妻俩还在作最好的打算:银环可能是去同学家了!</p><p class="ql-block">到学校后才知道,上个星期五晚自习结朿,银环回寝室,同寝室的女同学说,外面有人喊银环,她答应一声岀去了,衣服笔记本书都散放床铺上,枕头边还放有内衣,是准备洗澡休息的,说了明天大早就回家的。</p><p class="ql-block">其中,一个女同学仔细回忆起,说是一个个子敦厚的男人在窗外树荫处,很亲切地喊了银环两声,看银环答应时的表情,应该是很熟悉的人。</p><p class="ql-block">王平俩夫妻急赤白脸,心乱如麻,学校主任陪夫妻俩一起去派出所立了案,说是等消息。呆了一天,毫无头绪的夫妻二人呆傻一般,泪眼汪汪地坐了班车回了家。</p><p class="ql-block">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p><p class="ql-block">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从此再无银环一丝丝音信,犹如人间蒸发了!</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淑兰在苦思苦念孙女银环中作古,苍苍白发的王平夫妻俩退休后坚持住在劳动局院子里的老旧平房里,不过,劳动局早已搬迁,劳动局院子里改成了老干部局,王平之后的历任局长都住上了楼房。此时,小女儿运环嫁人,儿子王伟结婚,各自有单位上班。珍瑛的心里终究是有一种隐疼深深。</p><p class="ql-block">八九年暑天,运环姐一次逛商场,走到我柜台前,仔细盯着我看,似曾相识的问我:你是老街南桂(我姐姐的名字)的妹妹吧?我连忙点头:是的是的呢。然后,运环姐很亲切地笑了笑,说:我在老街王关里时,你还只五六岁,我和你姐姐同学呢。斯文亲切的样子极是温暖。</p><p class="ql-block">运环姐离开后,同事吴佳姐告诉我:她和运环姐的弟弟王伟是城关中学同学,这个是王伟二姐,他的大姐银环被人拐到河南唐河,生了七个伢,去年和男人一起回来了!满面沧桑的憔悴和她妈一般苍老。据说,当初窗外喊银环的人是劳动局某某,其时,某某已经去世多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