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月读诗（十三）

唐月

如何将“草原”搭建到“天上”去

——诗人徐玉娟《一群小鸟在草地上觅食》读札

唐月

都是司空见惯的事物：包括实的此在：“一群小鸟”、“草地”和虚的彼在：“草原”、“天空”。而诗人的神力就在于其有一双火眼金睛，“我透过车窗望着它们”，竟然发现“它们集体把头伸进草丛中”，如果就此打住，恐怕离一首好诗的距离不止只有一个“好”字，甚而还差一个“诗”字。而我们目前在网络上甚至部分纸媒上读到的不少诗都是这样一种半途而废的半成品，或因路不熟，或因力不殆，或因自以为自己停笔在哪儿哪儿便是一首好诗的终点，这显然是自我认知能力和对诗歌的认知能力严重不足使然。而本诗的意义就在于，诗人带着它又往前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看似稳步向前推进，实则是一次花样起跳和飞跃：“仿佛一起用力就可以把整个草地带走”，这想象力，绝非那种抓得人眼球生疼、心脏痉挛、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无中生有、东拉西扯、不着边际的呓语连连。这陌生感，也绝非源于以语言的奇装异服来博人眼球，哗众取宠，而是来自诗意上的推陈出新，独辟蹊径，令人耳目一喜，过眼难忘。

这首诗如果到此戛然而止，也未尝不可，作为一首不错的短制也是成立的。但诗人显然不满足于此，她在酝酿一个更大的动作：让整首诗飞起来。而事实上，她的确做到了，且姿态从容，不忙不慌不牵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也许，天上也需要一片草原”，至此，我们长吁一口气，仿佛自己也随之安全起飞了一样，不由心生欢喜。“天上也需要一片草原”，一片群鸟的草原，她已经替它们想好了，这里体现的就不仅仅是诗人丰富的想象力了，而且有胸襟之“广阔”与爱之无涯，乃至入微，上天入地，波及群鸟之幽微、曼妙心思，情怀之美，笔触之细腻，令人感佩。

一首好诗已然确立了，而诗人还要带着它更上层楼，她要给锦上添朵花（而非我们擅长的画蛇添足），“我透过车窗望着它们/仿佛我也有过如此辽阔的愿望”，一首飞起来的诗终于又“落地”了，“一群小鸟”落在“我”身上，由鸟及人，由目之所及到身之所在，再到心之所系、情之所归，“草原”这一“辽阔的愿望”终于落进了现实生活中，也落进了我们心里，“我也有过”，不仅仅是人与鸟的共情，也是人与人——读者与作者的共鸣。在此，尚需留意诗人的措辞，不是“我”也有，而是“我也有过”，“过”，这一动态助词所标志的过去式不禁令人心生怅惘，“我”有过的“辽阔的愿望”，眼前的群鸟尚有，而“我”似乎已没有了，现实的逼仄不言而喻。而群鸟如此“辽阔的愿望”显然又是诗人所赋予，因而诗中所流露的淡淡的忧伤背后，仍有不灭的希望之光在隐约闪现，只不过是被岁月的暮霭偶尔遮了去。

一首好诗的样子当如此，飞得起来，落得下去；藏得住，也隐隐读得出。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虚实相生，相得益彰。

同时，一首诗的完成，俨然一个人的修行过程，而非沿着逻辑与语法双轨一路以修辞狂飙的结果。诗人海子曾说：“从荷尔德林我懂得，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诗歌不是视觉。甚至不是语言。她是精神的安静而神秘的中心。她不在修辞中做窝。她只是一个安静的本质，不需要那些俗人来扰乱她。她是单纯的，有自己的领土和王座。她是安静的。有她自己的呼吸。”《一群小鸟在草地上觅食》就是这样一首有着自己平稳呼吸的安静小诗。它在精神的“草地上觅食”，并随时可以不动声色地将它自己和缔造它的诗人带往灵魂的空中草原去。它显然无意“在修辞中做窝”，思想的翅膀就是它随身携带的鸟巢，当然，也是它的天空与大地、树木和草原。

一首诗的完成度，往往也能折射出一个人修行的高度。从这个意义上讲，诗人徐玉娟无疑是虔诚的、悟性极高的，也是得了“诗道”的。

2022.1.26

附诗：

一群小鸟在草地上觅食

文/徐玉娟

一群小鸟

落在草地上

有一瞬，它们

集体把头伸进草丛中

仿佛一起用力

就可以把整个草地带走

也许，天上也需要

一片草原

我透过车窗望着它们

仿佛我也有过如此辽阔的愿望

简介：唐月，一个惯于为沉默分行的人；一个偶尔为分行沉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