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离城十里,到这个还算清寂的园子拉帘,开窗,坐下,埋首生计。虽偶也有车的尾灯、人的背影挑拨一阵归离心绪,但凭着推往何处便是何处,落到哪里便是哪里的棋子精神,日子倒也怡然。 四月天,群芳消歇,绿树成荫,窗外那架蔷薇经过整整一年的衔枚疾走,终于在阳光下亮出了颜色的刀枪箭矢。可能是前奏太长,每个花蕾一张嘴便忘了平仄、节奏、旋律,日积月累的排练到最后竟只记得声嘶力竭地喊上那么一声。一声,一声一声,把终年打坐的铁栅栏喊得幽微隐约,缠绵悱恻。 贯穿整个初夏,铝合金的窗格里多了一幅盎然的手绘,晴日红绡碎剪,阴天粉黛薄施,细雨中新锦初濯,微风里枝摇香乱。我开始用花色辨别节令,用花影辨别时间,用花香辨别风向,云卷云舒中,每一朵都是一个挥动着红色指针的钟,在我抬头的瞬间,精确地指向此时,指向此地,指向此身,指向下一刻。于是,我在这个季节用粗毫淡墨、缁衣布履涂鸦的章节有了插图,她安静的呆在某一页的边角里,注视我的悲喜,陪伴我的流离,不操纵情节的起伏,不影响故事的断续,像个永恒的参照物,在离开时提醒归来,在怨愤时提醒等待,在软弱时提醒坚守,在轻浮时提醒谦卑。心中咆哮的猛虎被软化成一只只细嗅蔷薇的毛绒玩具,成了雨夜里最好的依靠和陪伴。 发生过,发生着和将要发生的一切以一架红蔷薇为背景。<br> 有瘦弱的老人带着幼小的孩子从花树下走过,低低唤一声:“慢一点。”<br> 有成群的少年蹬着自行车从花树下飞过,远远地喝一声:“快一点。”<br> 有十指相扣的情侣依偎着从花树下经过,甜甜地叹一声:“真香。”<br> 有精明的摄影师发现了这树花的盛放,第一时间带来了婚纱、反光板和一段花开莲现、花落莲成的爱情,并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最好的角度,职业性地喊一声:“靠近,笑。”<br> 我有时也跟着莫名地笑,只是这中间角儿穿插,粉墨变换,让我一时看不清蔷薇花的脸,不知快门按下的那一刻,花的表情是否妥帖,那满身的刺是否藏好? 皮包骨头的诗人骑着皮包骨头的毛驴在历史深处撂下狠话:“破却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种蔷薇。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亭君自知”。蔷薇花用刺击退了薄情的摘花手,却在与光阴的对峙中败下阵来,一夜冷雨掳尽花香,残瓣从教坠,片片无人惜。 我依旧日日离城十里,依旧拉帘,开窗,坐下,埋首生计,只是铝合金的窗格里多了一架现实主义的刺,让每阵吹过的风布满伤痕。 不知道下一年蔷薇花开,那些快过慢过,远过近过的脚步是否还会回来?而我,还能不能守着这扇窗,能不能翻到插了图的那一页,在边角的边角写一句:“等待只深刻了遇见,岁月只删洗了杂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