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机印象

锡斋

　　（此文经编辑收录于《小故事 大事业》一书中）

1965年初冬的一天放学。我习惯地准备从街西头的小学穿过有照相馆、中药铺、商店、卫生所、公社的街道回到街东头的我家。路过卫生所的门口，看见一众人正在从汽车上向下卸一个用帆布包着的很大的东西，众人呼应着、喊着要轻挪轻放。听旁边的人说，那是一个“能看见人心肝肺、肠肠肚肚的高级机器”，金贵得很哩。

到家吃饭的时候，我把听到的话语说给了父亲和娘。因为娘是个“药罐子”“病疙瘩”，请卫生院的大夫，借邻居的煎药壶是常事。家里的桌子上常常摆着“力勃隆”“姊妹丸”“维他命D”一些药瓶子。

深秋初冬娘就开始咳嗽气喘，基本无法下炕从事家务，直至来年天气变暖。每年入冬伊始，我就必做一件事，给娘每天更换她炕头装着半碗土圪垯的“痰碗碗”。我想叫父亲让那“能看见人心肝肺、肠肠肚肚的高级机器”给娘看看，究竟娘得的什么病。父亲和娘没有理会我的话。

我没有忘记这件事。第二天放学路过卫生所门口，我走进了卫生所大门。那时的卫生所并不大，就像一家的院落大小，三四个穿白大褂的人，没见过什么科室的牌子。三间老旧门房，中间是通道，经常放着给人看病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通道一边是药房，一边是打针、换药的地方，都散发着一股特殊的气味（来苏尔气味）。

走过通道进入后院就看见侧面三孔小窑洞。其中一个窑洞门上挂着中间印有红十字的白门帘，窑门紧闭，窗户里面用红布挡着。门口的几个人说“这里边就是那能看见心肝肺、肠肠肚肚的机器”，他们在等着进去看病。

我想从门缝里看看那个神奇的机器。无奈人出人进那个门总是很快就会关上，根本看不见里边。

回家了，我又给父亲说有不少人用那个机器 “看病”，让父亲也去给娘看看。父亲说：人说了，不顶事，那个机器只能看出病，不会治病。我娘没能去看病。

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不知道家穷父亲没有钱给娘看病。

后来知道了，那年是毛主席为给广大农村人口防病治病，发了“脾气”，作了“626指示”。国家组织城市医疗队下乡巡诊。县医院将仅有的一台30毫安的X光机，临时拉来在卫生所用了三天。

1970年我上了高中。街中间的卫生所搬到了街东头与我家对门的我们学校的隔壁，和我家就算斜对门，占五亩地，院子里栽上了泡桐树、洋槐树，挂起了“地段医院”的牌子。因为医院有一台很好的木质乒乓球案子，我们常混着去打球。

看见医院新建的工字型青砖大瓦房走廊里，一排整体的白门帘的门框上有挂号收费室、药房、手术室、化验室、透视室、内科、外科的牌子，医院的后院里两排十多孔窑洞，门上挂着“医办室、护办室、病房1、病房2的牌子。”

那时候，听说卫生院有上海、北京、西安来（毕业）的大夫十多人，可以给人做胃、肠、胆手术，还给一个“横生”的手术接生了。偶尔会听到县上救护车拉着警笛的声音进出卫生院。每每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人们都会说“救护车一响，一头猪白养”。

娘亲常年有病，促使我萌生了当个大夫的念头。渭北旱塬连年歉收，生活十分困苦。先生（医生）受人尊敬，出诊看病都能吃鸡蛋挂面，也是对我的很大诱惑。

高中两年毕业，大学都不招生了。我当了两年农民后，被推荐加考试进入了省卫校医士专业学习。我心中高兴极了，因为为学个“先生”，我连西安交大都没有去上。我也不知道大学与中专的差别。我认为毕业后就能到我家门口的地段医院当医生。

阴差阳错。三年毕业，我没能回到家门口的地段医院，没当上大夫，而是走进了卫生厅机关。因为选拔学员考试的作文，我神使鬼差地描写祖国山河一片大好，用了毛主席江南消灭了血吸虫的《七律二首 送瘟神》，因为我学习成绩好，临床上表现好，实习医院坚持要留我做大夫，学校要留我当老师。结果被上级机关“截胡了”。

我的解放西安的军代表老处长问我“到机关工作安不安心” ？我清楚地告诉他“我要当大夫”。老处长生气地说“你才想当大夫，知道这地方是干啥的？这地方是管大夫的！想不通也得想得通！”

我一万个不同意，但是无法改变，这个地方的人好像“不讲理”。工作之余我仍然购买临床业务书籍看，想着以后当大夫。

参加工作当年回家过春节，适逢族里一小侄因为跌跤手腕部损伤。家人领着看过中医，说是“转筋了”，让用吊带限制活动养着。我看后摸了摸患肢腕部，感觉诊断不清，认为最好做个透视拍片。

地段医院放年假，院长一人留守，我们也算认识。征得允许，我利用曾在实习医院晚上自己主动去透视室学习了一个月的知识，启动了卫生院的50毫安X光机，发现小侄是一例典型的“右腕克勒斯骨折”，督促家人用毛驴车子送他去了40里外的县医院接受治疗。

院长由此知道我会操弄透视机，隔日还让我开机器看了一位急腹症患者，发现了“膈下游离气体”，我怀疑是“胃穿孔”，被县上的救护车接了去。

我终于没能当成大夫，工作的岗位职责就是负责全省的县医院、卫生院、合疗站的建设管理，一干30多年。眼看着卫生院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在起起伏伏中终于迎来了发展。卫生院的设施设备、业务项目、业务规模日渐扩大。

五、六年前我走进老家又迁了新址的中心卫生院看望住院的亲戚。卫生院职工增加到40多人了，占地十多亩，盖起了两栋分别为门诊、住院各三层60多间房子的楼房。

门诊一楼的大厅宽敞明亮，一边是挂号收费处，一边是药房和新农合报销窗口。走廊两边挂着B超室、胃镜室、检验室、心电图室、康复室、内科、外科、儿科、妇科、中医科、疼痛科的牌子。门诊大厅、诊室走廊里人来人往。走廊两端的尽头分别是手术室和CT室。手术室里简易的铁架子手术床变成了液压式万能手术床，麻醉机、器械柜整体显眼；检验室器械台上的血球计数仪、生化分析仪等设备摆了一圈，代替了原来仅有的一台直筒式显微镜和血红蛋白比色计；X光室里安装着崭新的DR（数字X光机）。工作人员自豪地说，我们再不用在暗室里操作机器、配兑胶片显影的药水了，这个显像同步就传输到医生的诊室桌头了。

门诊二楼口腔科的牌子吸引了我。我探头看去，室内两名工作人员正在一台口腔综合治疗台前工作。走廊里流病科、计免科、妇保科、儿保科、老年科、慢病科、健教科、爱卫科、病案室的牌子整整齐齐。

门诊三楼竟然还有一个装修讲究的会议室，中医馆装修的别具特色。

住院楼挂满了“病房”的牌子。听说可以同时供80名患者住院。

忽听得救护车笛声由远到近驶进院子。那是卫生院自己的救护车，接来了急需住院的一名贫困户老人。

40年弹指间。我深深地感受到，我们的卫生院在改革中发展，在发展中提升，越来越好。这个农村居民健康的“守门人”终于让农民得到了真切地健康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