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巷 深 深（一） 老福、大福和小福

张承珍

　　小城南关，有条小巷，住着十八户人家。巷子的南北兩头，都是崖头，北边的坡大些，南边的坡小些。

南头的巷口是沿河街，东高西低，鳞次着一些小买小卖、洗脚按摩的店铺。巷口的北头，原是一条小河，城市建设截断了来水，村里人复垦成一片菜园，一段黄褐色的古城墙，挡护着北来的风寒。

　　小巷的房舍，是小城几个单位的自建房，红砖瓦、绿门窗，一款同式，只是面积不同，按职务和工龄分配。房改前后，调动工作的、晋升职务的、发了点财的都陆续乔迁新居，还有几家进了“中南海”，把房子卖了。

　　新入住的人家渐多起来，由于还不够相熟识，老住户还会说，某某主任、局长家，借此，即怀念搬走的芳邻，又透出沾些官人故地的矫情，更确切指代新住家房位。合而同之，延续了好些年头。

我搬入这条小巷，已经是上世纪九十年未了。搭房改“末班车”，买的政策房，小巷往昔的繁华或是宁静，已远去了记忆。只是年节的晚上，偶遇拜客的人，向我打探某人的家门时，回答过后，看到过几张尴尬而又无奈的脸庞。

　　小巷里，演绎着人间烟火，市井百态。不少人家是陪着小心过日子，生怕招事惹非。婆娘们有时也倚着门槛，东长里短，遇到生人就噤若寒蝉，打着哈哈，掩门而遁。

和我对门相居的，是过去单位的同事，请恕讳其尊姓，权称老“福”吧！因为他胖，而且儿子、孙子都胖，惟其太太，孤伶身材，瘦得令人悯怜。

　　老福，行武出身。十七岁当兵，却没摸过几次枪杆子。军旅生涯是修汽车、开汽车，“路线”“方向”一把抓。复员以来，先后在几个不同单位，开货车，修汽车。下岗前，在一家公司开大客，接送职工上下班。那段日子，过得风风光光，扬眉吐气。凭着老兵资格，响噹噹的技术，老福说话底气十足，甚至，还有几分傲肆，不免常常和人呲牙抬杠。

天有不测风云。一日，老福下岗了，继而，企业“破”了。老福失业，彻底断了“马哒粮”。那几天，他骂娘，骂贪官，骂腐败，自然也阿Q了一番。

泄完了气，老福，拾掇了一辆旧三轮，倒腾出，扳手钳子螺丝刀，钢锉汽筒旧轮胎，在街口开张了修车摊。早出晚归，“华丽转身”，成了修车匠。日晒雨淋，少不了辛苦，但馒头钱有余。渐渐地又能听到他，呲鸡骂狗，哼呀“二黄”“西皮”的声响。

　　老福的儿子大福，也胖。小时在山里生活，可能在老家，练过拳脚，胸肌，股肱满是“撸过铁”的样子。老爸花钱，供他读了大专，又托人情，进了工厂。结婚生子后，突然辞职不干了，老福无奈，郁躁了些日子。替他父子想想，一家五口，祖孙三代，窝在五十平米的小平房里，小伙子何时才能咸鱼翻身，安身立命，过好日子，不搏一下能行吗！

辞了职的大福，伙了几位朋友，先在服装城，倒腾衣服，赔多赚少。继而，又干起了家电、管线维修安装。当妻子觅到商场保管员职位后，又接了售后搬运、按装调试的活。早晨，穿上母亲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工装，骑上大摩托，城乡奔波，爬低登高，精气神渐渐昂扬起来。

夏去秋来，小巷的檐下墙头，开满了紫莹莹的扁豆花，悬着绿晶晶的长絲瓜。大福时常从街上，捎回些肴菜，拎捆“绿兰莎”，和朋友在小院里，开怀畅饮，风云际会，话说天下。

这时，老福拎个马扎，坦腹露背，端坐巷口，看行人攘往，数天星点点。見着熟人故旧，说些丰年歉岁，俗语农谚……

　　老福的孙子多福，继承了上兩辈的胖基因。小的时候，脸大如盘，挤瞇着一对小眼，甚是可爱。上三年级的时候，个头已不矮其老爸多少，体重近百。基因传承是一方面，再加上老福俩口子，太疼孙子，身上不穿嘴里省，给孙子买面包、火腿肠、炸鸡腿，烤肉串和杂七杂八的零食，热量大，脂肪多，催熟了少年。而老福的香烟，由最廉的“红金”，转成了旱烟“喇叭”。

　　子肖其父，又不其然。老福豁达，大福内敛。老福，每晩收工，走南巷口，坡小，独自也难推车上崖，须人帮一把。小福，下班，必走北巷口，坡陡崖长，摩托车要大油门，仰冲而上，轰声传出老远。父子关系，温凉有度，你哼我呵，不愠不躁，岁月打磨得恰到好处。

老福还有个二儿子，在中心城区，开出租车，不常回家。见过那小子几面，人瘦个小，戴眼镜，肖其母。结婚生子后，老福俩口，常嘘叹给二儿帮不上忙。

临近搬离小巷的前一年，老福俩口子，回了山里老家。找了几块撂荒地，春种秋收，聊度晚年。后又听说，老福的老婆病了，还住了几次院。大福已是中年，心性也不如从前，改行了，当了“骑手”，跑腿送外卖。

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诶！不住院，不知药无价……

　　听老邻居说，小福学习一直很好，各科成绩都很优秀，没上过什么课外班，中考成绩是全区前十名之一，被重点高中学校“掐尖”录取。今年是他的高考季，祝愿一切顺遂，金榜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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