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的老房子

楊會同

我的老家在长塘乡大湾村的一个偏僻的山冲冲里，这里山青着山、水连着水。这儿原本有两座木结构老房子。另一座在我家下首的位置，是爷爷奶奶家，叔叔婶婶姑姑们在一起居住。

在这里，春天有漫山遍野的百花盛开，火红的杜鹃特别炫丽灿烂。走在山间的小路上，空气中弥漫的是花香的味道。四季变化，有不同的风景。

小时候，站在我家门口极目远眺，山峦起伏，群山连绵。离我家最近的几道山梁是层层梯田，山坡茶园。秋天时梯田里是金黄色的稻穗。有一条九曲八弯的山间羊肠小路通往大湾村院子。几条山涧沟壑，泉水叮咚，溪水潺潺，清泉石上流。山涧溪水哗哗流淌，经年不断。高山里流出的泉水是灌溉梯田的唯一水源。

从我家门口往山脚下走，有一条约500多米的小径直达山下的平溪江，江水滔滔一路东去流往洞口县城。平溪江是洞口人民的母亲河。沿着江边小路往江的上游方向走约1公里的路程到达大湾村大院子，与现在的320国道相通。昔日的大湾村院子有几十户人家，沿江而住，形成一条长长的街道。

江边小路的对岸是现在的320国道洞口段（以前叫湘黔公路）。沿着江边小路往江的下游方向走到洲头渡口的大公村与通往深山老林中的湘黔古道相接。洲头是平溪江与古楼河交汇处，很早之前有渡船过平溪江，过古楼河。渡过古楼河后再一路沿江东去，就到了洞口塘峡谷中的湘黔古道起点。自湘黔公路修通后，这条古老的湘黔古道就成了过往的历史。

这条江边小路给我留下太多的记忆情怀，伴我走过多少个春夏秋冬。儿时在江边钓鱼，夏天在河里学游泳，在河边沙滩捉鱼虾螃蟹。

社会发展，时代巨变，谁也想不到会在家门口前修建高速公路。一条高速公路改变了许多许多。

2013年国家修建邵怀高速公路，高架桥经过沿江一线，沿江小路被全部占用，这条古老的江边小路从此消失，不复存在。同时，邵怀高速公路工程队在大湾山上打隧道，在隧道口的半山腰修建了简易公路，把挖隧道挖出的石块土方运出，填平了我家门前不远处的几道山涧沟壑、山洼田地，再也看不到从前的梯田了。高速公路工程完工后，村里把简易公路进行了维护整修，车子可以开到老家门口前的不远处。如今从县城开车去乡下老家差不多半小时，也算是交通很便利了。

我小时候在村里的大湾小学读书。从读初中时就离开了老家，那时的长塘乡中学离家有10多里路程，只能寄宿在学校，毕业后考上了县里的洞口一中读高中。1979年高中毕业后参加高校招生考试，有幸考上了外地一所中专学校。那个年代，考上大学、中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读书不用交钱，包吃包住，毕业后包分配工作。一个山里娃走出了大山，看到了山外面的世界。毕业后分配在外乡工作。工作之后，在假日、过年过节回家与父母弟妹们相聚。许多年以后有了房子，在县城安了家。2011年又调去邵阳市工作，离老家越来越远了。小孩大学毕业后分配去南方某部队工作。之后，回乡村老家的时间也就很少了。

山村里的老家，是生我养我长大的地方。在这里，有我快乐的童年和成长的经历。虽然从小外出求学，但在寒暑假和星期天，我都要回到家里帮助父母干农活。山上砍柴、扯猪草、放牛、放羊、割牛草、摘茶叶、插田、打禾、除草、挖红薯、收玉米、做饭炒菜我都干过。那时候弟妹们都还小，我心里想的是多做一些事情，减轻父母的劳累和辛苦。父母起早贪黑，总有干不完的农活，既要去生产队赶工挣工分，还要忙家里的自留地。“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是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父母勤劳不怕苦不怕累，在房前屋后的山坡荒地上开出了好多的菜地茶园，种茶叶、蔬菜瓜果、玉米、红薯、豆子。季节轮回，周而复始。那时候缺衣少食，生活很清苦。山区稻田少，稻米不能自给，而红薯成了我们的主打粮食。我记得在洞口一中读书时，每到星期天就回家，返校时背一袋子红薯、晒干的红薯米和很少的稻米混合当饭吃。多少次挑一担剁碎的红薯藤走路到县城卖到肉食水产公司的牲猪仓库，卖的钱交读书的生活费，多少次扛着冬瓜南瓜卖给学校的食堂交生活费。

随着改革开放，农村经济的发展和弟妹们长大了，家里的生活状况也变得越来越好。两个弟弟外出打工、经商、创业，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小妹也出嫁外乡。大弟弟在大湾村院子里建了房子安家，小孩中南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在长沙工作。前些年两口子去省城长沙带孙子了。后来，小弟弟也在县城边上修建了楼房安了家，生意做的红红火火，风生水起。

那时候，父母不愿意外出，独自坚守在老家，种菜、养鸡、养羊、养蜜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然自得地过着简单、平常、清淡的乡村农家慢生活。

岁月流水，斗转星移。2003年国家修建邵怀高速公路经过我们村子沿线，从我家山下的平溪江江边小路一路往西，特别是大湾隧道的开建，把我家进出大湾村院子的小路全部阻断了，父母才住到了大湾院子的大弟弟家里。当时外迁的还有我的叔叔们，他们把居住的老房子也拆迁了。如今只有我家那座老房子还坚强地挺立在那儿，见证时代的今天、明天、未来。

高速公路工程完工后父母还想回老家居住，但考虑到父母年纪大了，我们也不能经常回家，经反复做父母的思想工作才同意到县城我家居住生活。我只是想，父母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让他们有一个幸福的老年生活。父母把我养大，我陪父母慢慢变老。几年过去，父母也习惯了城里的生活。父亲还时常回乡下的老家看看，有时还小住几天，清除周边树木杂草，对老房子进行维护打理。

世事无常，祸从天降。2014年5月12日，父亲去县城边的小弟家，晚上回来的途中遭遇车祸意外离世。犹如晴天霹雳，令我难以置信，感觉是天塌了一样。父亲走的太突然了，失去至亲的人，心如刀割，痛不欲生。父亲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从小吃过不少苦。父亲一生勤劳，任劳任怨，勤俭持家，心性善良，为人真诚，待人友善，乐于助人，有责任有担当。父亲曾担任过生产队长、村干部，参加过县里的养殖专业户表彰会，受到过奖品：一台缝纫机。父亲虽然只读过高小，但对子女的教育很重视，要我们多读书。常对我们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时候还不是很理解古人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父亲离开我们八年了，每当想起父亲的遭遇，我的心就隐隐作痛，心在滴血，总有一种莫名的自责，心情无法平复。如果当初父亲坚持住在乡下老家，或许就躲过了劫难。父亲，我们永远怀念您。父亲离开后，乡下的老房子从此进入了静止状态，屹立在那儿历经风霜雨雪的考验。

故乡永远是魂牵梦绕的地方。多少次梦里回故乡，梦醒时分在异乡。忘不了老家夏天杨梅的酸酸甜甜、那清纯甘冽的山泉水、秋天房前柿子树上金黄色的柿子、还有屋后栗树上的毛板栗子。有时在想，我退休了，再回到乡下老家，隐住乡村，种一些花草、蔬菜瓜果。与家人或好友聊聊天，玩玩牌，喝喝酒，品一杯清茶，听山林鸟语的欢唱，看日出日落，过一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乡村田园式生活。这山村的老家还回得去吗？

故乡是什么？故乡是那年少时总想逃离，年老时想回却回不去的地方。

2021年国庆节假期，住在省城的大弟弟回家去乡下老家看房子，发现瓦片破碎掉落，多处淋雨，建议对老房子维修一下。我们三兄弟出资，对老房子进行了维修加固清理，重新加盖了经久耐用的树脂瓦，老房子重焕新然，让乡下的老房子巍然矗立在那续写岁月的沧桑，承载时光的悠悠流长，让我们留得住乡愁久远久远。

今年春节，在长沙的大弟弟一家人回家，住在我家陪母亲一起过年。正月初四那天，天空放晴，温度上升，寒意消退，风和日丽，母亲说回乡下老家看看房子吧。母亲年纪大了却对乡下老家还是一往情深，经常念叨乡下老家千好万好。

于是，我们一起开了两台车陪母亲去乡下老家，呼吸呼吸乡村的新鲜空气。

站在老家房子前那种亲切感由然而生，我努力寻找往日的时光缩影和儿时的欢乐记忆，思绪万千。老房子也刷满了岁月沧桑的烙印，墙壁苔印斑驳，农具家具沾上了灰尘，变得越来越古色，历史文物感浓厚。看到这些，也不免心生几分莫名的惆怅和伤感。母亲却是很开心，东转转、西看看，不停的说着从前的故事。

山区的气温低，春节时下了一场大雪，从屋顶掉下的积雪还未融化。弟弟的两个孙宝宝在玩滚雪球、打雪仗，玩的甚是激动兴奋，纯真的童年是快乐的，无虑无忧。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山村的老房子，你留住的是满满的回忆，还有那永远忘不了的乡念和乡愁。

再见，山村里的老房子。

老房子历经风雨的洗礼，

写满了风霜岁月的沧桑。

母亲在看小朋友们玩雪。

玩雪真有味，

再寒不觉冷。

手捧雪球笑哈哈。

你来接，我来抛，

看谁雪球抛的高。

贮水池里水清清，

山泉甘甜润心田。

农具风车年代远，

如今可进博物馆。

贮存物资用王桶，

农家贮物不可少。

如今谁人识此物？

过年时节打糍粑。

糍粑火烤两面黄，

诱你口水三尺长。

正月亲友来拜年，

回赠糍粑情难忘。

过年杀猪用木桶，

如今农家谁还有。

家具用品虽简陋，

农家生活勿相忘。

2022年5月于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