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她的水磨房

宗恩银

<p class="ql-block"> 母亲和她的水磨房</p><p class="ql-block"> ——宗恩银</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仔细想来,在年幼的时候最先能够成为记忆的事物,最刻骨铭心的当属家门口的水磨房。</p><p class="ql-block"> 婉蜒蛇行的一条小河,连续接纳了从娄山山谷淌下的四股山泉,到家门口已经非常充盈了。它像一匹撒蹄欢叫的骏马,水流潺潺桀骜不驯。勤劳智慧的农人用巨石砌了一道水坝,形成堰塘,再开挖了一条硕大的沟渠,将水引至水磨房,冲转水车,由水车带动石磨旋转,白花花的面粉就从石磨里飞迸溅出,腾起一股烟雾。至此,这匹骏马就变得温顺可亲,一直服服帖帖地冲转水车,为人们服务。那条沟渠正因为水流之大历来雄居榜首,至今名叫大堰沟。</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总是依偎在我亲爱的母亲怀里入睡,黎明时分总会伸手摸不到母亲而惊醒大哭。当我顺着墙根蹒跚摸到房子临路的一侧,已经听到水车咯吱咯吱的声音、石磨转动轰隆轰隆的声音、罗柜风车在母亲双脚左右踩动下呯嘭的声音,还有水流声、早起的鸟叫声、母亲辛苦的喘息声、我找不到母亲放肆耍赖的啼哭声,伴随太阳的冉冉升起,宛如一支交响乐为她伴奏。</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水磨房“上班”,为了多挣工分,不得不狠心撇下我在温暖的被窝里。来水磨房换面粉的人也是很早打着火把来的,也许他们也是留自己的孩子在被窝里哭也顾不上,早早来换面粉回去然后去队里上工。父亲是队里的饲养员,他割的草里总会夹着泥。你说,摸黑着割,管你草深草浅,刀挨着地削割,不削着泥夹杂着才怪。</p><p class="ql-block"> 母亲能够展示“文化”的一面是认得“花星秤”,头亳是多少,二毫是多少一点不含糊。张家多少斤麦子换多少斤面粉,补多少钱,李家多少斤麦子换多少斤面粉,用余下的麸皮抵工价。这些,全靠她那惊人的记忆力记入脑中,一月下来向生产队长交账,然后折算成工分分红养活我们一家子。</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觉得父母很没用,到后来别人的父母都是做生意、做工程,而我的父母只会割草、磨面粉。长大才发现,养活我们已经用尽了他们最大的力气。能活着已经不错了,让我们活着,健康成长,是他们的责任,更是爱!</p><p class="ql-block">​ 后来土地下放,集体解散,水磨房被拆掉。母亲偶尔站在当初我哭的地方眺望水磨房遗址,怅然若失。也许,每个人心中均有一段难以忘怀的历史。毕竟,水磨房曾让我们这一家人艰难地活了下来,有着我们铭记的感恩之根。</p> <p class="ql-block">附一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母亲和她的核桃</p><p class="ql-block"> ——宗恩银</p><p class="ql-block"> 有这样一个夜晚,我们一家几口人围坐在火炉旁,悠闲地享受着火炉的热情。母亲解开怀中的手帕,拿出四颗核桃给我,说是几个星期前大姐捎来的,她一直把它珍藏在枕头下面等着我的归来。</p><p class="ql-block"> 我随手将两颗分别给父亲和二姐,他们执意不肯收下,说是早吃过了。然后我只能将这两颗回递给母亲,原以为母亲也会像他们一样坚决不收的。她一向恨不得把身上的棉衣脱下来穿在儿子身上,面对身材高大的儿子却无可奈何,一直耿耿于怀,好像因为她的矮小而欠下了儿子一笔债。可是,这回她竟然破天荒地将她给了我的东西接了过去,以前像这样的事可没发生过。</p><p class="ql-block"> 她起身找来一把小锤,在桌边缘轻轻地把核桃磕碎。她已经不能像儿子一样用牙咬碎了,岁月使她的牙齿只能咀嚼软和的食物。她那对握过了无数根锄头把的手,已经变得跟核桃壳一样凸凹不平了。</p><p class="ql-block"> “这核桃没有我老家的那种好,那种叫米核桃,果肉脂白,手掌都压得碎。每年我娘都叫我去收核桃,我总是用一根长竹竿一阵猛打,看那核桃珍珠似的掉得满地,我就高兴得倚着树干大笑。那棵核桃树好大呢,真像一把大伞,晴天遮阴,雨天挡雨”。母亲边剥边道。</p><p class="ql-block"> “现在那棵核桃树还在吗?”我吞咽完自己的那两颗,双肘支在膝上撑着下巴入神地问母亲。母亲见我吃完,把剥完了壳的核桃仁递给了我。我失去知觉般的又一次剥削了母亲的劳动。</p><p class="ql-block"> “不在了,不对,好像在……在”,母亲不安的搓着手,说话有点结巴。“我十四岁那年,解放军在大方剿匪,我爹就是在那动荡不安的一年去世。许多人家都逃离了,就在那一年的冬天。我和我娘,妹妹三个人也离开了家乡,辗转数年来到现在住的地方。我这里有一颗那年我带在身边的核桃。”母亲把墙角的那个旧木柜打开,从一个扎的很紧的小布袋里取出一颗核桃,拿到灯下细细端详。像瞧着一个几世单传的男婴一样激动。母亲六十岁了,天!那个核桃竟伴她渡过了四十六载。</p><p class="ql-block"> “这几十年来,我一直想着回去把这颗核桃种在我爹墓前,却想不到它还在我身边”。母亲哽咽了。生活啊,你使一位老人就这样年年没有机会吗?她年轻时为生活而奔波,有了家庭后又照料孩子,现在孩子们长大了,又各奔东西。她却四十六年没有再踏回故土一步,这不太不公平了吗?</p><p class="ql-block"> 我是很了解母亲的历史的。大可作为一部小说的创作素材。但是人生啊!又岂能当小说一样看待呢?母亲还曾给我们讲过收庄稼的情景。她说她娘将一升升核桃撒匀在玉米堆里,再掺进下面去。这样人们在撕玉米的时候,一边就会捡到核桃,作为劳动的奖赏。如果你想在玉米堆里翻找的话,就会遭受来自四方玉米棒子的攻击。因为他们不能容忍这生活中不劳而获的贪念。</p><p class="ql-block"> 我把母亲的那颗核桃拿在手中,很轻,果肉早已干瘪,没有生命力了。我不能告诉母亲这核桃已经不能发芽了。她一向认为这核桃种下去还能成活。你说不能种了,岂不是说母亲的愿望就这样灭亡了吗?不会的,我一定要悄悄的换了这颗,让她带上我精心挑选的今年成熟的一颗那种米核桃,明年冬天去种在我外公墓前,让她在第六十一年里完成这个夙愿。 </p><p class="ql-block"> 母亲重新包扎搁好那个核桃去睡了。嘴里还唠叨着说现在这地方,找不着那样大的核桃树,像一把伞一样的核桃树!我知道母亲也不知道那棵核桃树还在不在,但却知道在她心中,是一直生长着的。那伞一样的树,当真是树吗?我也不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