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黄家老宅</p><p class="ql-block"> 郭遂英</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走进老屋是姐姐们国庆来遂川度假的哪一年,姐姐们从未到过草林,也从未见过黄家的大宅院。</p><p class="ql-block"> 时隔多年,黄家老屋已是残垣断壁。推开吱吱作响的侧门,呈现在眼前的是满院的杂草,足有半人高。天井的石台上布满青苔,围着石台边的污水沟散发着经年积累发酵的腐蚀气息。两边屋子有的墙体已经坍塌,太阳直直地照在塌陷的房屋里,竟有些人非物非的凄凉。</p><p class="ql-block"> 过道的门槛似留有岁月沧桑的印记,穿过侧门直达主厅,大厅狼藉一片,天主壁上的图案巳模糊不清。神台,八仙桌上厚重的灰尘掩盖了原有的色彩,主厅两边房间门虚掩着,木棂窗上糊的桐油纸已经破烂不堪,房顶的横椽及楼板腐朽似不承重负,隐隐地掉着尘土。墙角已布满了零碎的蜘蛛网,蜘蛛却已经干瘪地吊死在哪里。房间的角角落落尘埃遍布。</p><p class="ql-block"> 主厅的后面是个小小的院落,青石子地面经过岁月打磨,日晒雨淋透着釉光。穿过小院是一个中间夹杂过道的四进厅房,过了二进院,里面还有个小院落,院落的后面又是一座厅房,有大大的屋檐,一层有个廊道,进去是小厅堂,左侧有两间房,廊道的另一边有一个长楼梯。上了楼梯入眼的是有着雕刻图案的木窗棂的过道,两个并列的房间。处处呈现陈旧,颓败的气息。看到此番景象,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恍惚间,似看到一个4、5岁的小女孩托着腮坐在最里面庭院的楼梯口。暮色渐临,天色阴沉,下着大雨。看着淅淅沥沥的雨落在院子里的鹅卵石上,院中央大荷花缸里的浮萍在雨水的撞击下起起伏伏。不知哪里爬进来了一只全身泛着绿光的大乌龟,沿着墙角缩头缩脑地想向小女孩这边爬过来。楼上房间传来二姐一阵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似有把肺腑咳出整个躯体的阵势。小女孩感觉到了咳嗽声带动木质楼板的振动,心里恐惧万分。幸好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也听到了阿娘的呼唤声</p><p class="ql-block">“液子,别怕阿娘来了哈”。</p><p class="ql-block">小女孩闻声大哭“阿娘,我怕,大娘叫我去给二姐倒痰盂,二姐吐血了,咳了好多好多血,二姐是不是快死了呀”?</p><p class="ql-block">“阿娘,这里有一只好大的乌龟,大娘说二姐病没治了,这是不是妖怪变的,来抓二姐的呀”?</p><p class="ql-block"> 阿娘走近楼梯口,抱了抱小女孩,捋起围裙帮小女孩擦干眼泪,声音哽咽“乖,囡囡,别怕,别怕娘在呢。下次大娘叫你帮二姐倒痰盂你就找阿娘哈,你不要上楼去二姐房间。现在你到二厅找三娘去玩”阿娘等会儿拿好吃的给你哈。</p><p class="ql-block"> 阿娘擦了擦红肿的双眼,叹了口气“造孽哦,大丫头才刚去,二丫头咋又染上了,叫娘咋活哩。才刚托人想给玉润找个好人家,老天爷你就保佑保佑老黄家,保佑润丫头早日好起来呀”。</p><p class="ql-block">时隔几日,黄家二姑娘玉润还是去了。</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九六年夏初,传美舅舅和恩光舅妈带着家眷回草林探亲,玉温姨和玉清姨相邀一起回了草林黄家大院,我也应邀前往,也是第一次见到黄家大院(小时候,无数次听母亲描述过她家的宅院,因我未出世两个外婆相继过世,母亲家务缠身,我们兄弟姐妹众多,我年龄尚小,加之原先交通不便利,所以母亲并未带我去过草林。大哥,二哥却在草林有过很多童年回忆)。 </p><p class="ql-block"> 初见大宅院时,虽已颓败,但仍能从大宅院的构造及外观看出黄家原先鼎盛期地气派。</p><p class="ql-block"> 黄家大院里里外外有上百间房,因老黄家兄弟四个,左右共建四个门厅。中间是一个大众厅,也是黄家的宗祠,大门口两边的大石墩上立着两个活灵活现的大石狮。高高的门槛,厚重的两扇红漆大门没了往昔的艳丽,门上按着两个大铜环。推门进去,最里面有着图腾天主壁,靠天主壁放着一个图案模糊但看得出纹理精致的大神台列着祖先牌位。厅堂两边有四根粗壮的大柱子,柱子上缠绕着金粉描绘的飞龙旋绕而上。中间有个大大的天井,天井由青砖浇铸,天井边是两尺多宽的下水道。天井两边各有过道至两边的房舍,前厅的中间有个大戏台,进大门左右有楼梯至阁楼的观赏台。祠堂的门楼、窗棂、廊栏皆雕龙刻凤,图案精致。</p><p class="ql-block"> 两边的房子构造如出一辙,都是三进厅的院落,每幢房都配有供帮佣住地侧院。侧院是回字形的平房结构,中间也有天井采光,有大大的房檐遮风挡雨。也分了住房,伙房,最里是旧时的茅房,及禽、畜的围栏。</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外祖父四兄弟中最小,他居住的宅院是靠外的第一栋。曾祖父也算是草林的大户,自家的油坊,布坊,百货坊最早的时候生意全省都有经营。曾祖父的二儿子即传美舅舅的父亲曾任江西省的政府官员长居在潮王洲。外祖父因是家中最小的儿子,曾祖父年岁巳大,所以他早早地秉承了父亲的部分家业,在曾祖母的撮合下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李姓姑娘为妻。李氏即我未谋面的大外婆因身体缘故从未生育,也因家境富足,从小娇惯,性格有点专横。年岁又比外公长,在外祖父家她才是家中权威最高的当家。</p><p class="ql-block"> 我的外婆是外祖父家佃农的女儿,长相出众,被收租的外祖父看中花一千吊钱买回来做了二房。外婆性格腼腆柔弱,又因家境贫穷,一直大外婆并不待见她,只把她当丫鬟使唤。幸而外婆嫁到黄家后陆陆续续生育了七个儿女,再加上她善良、温顺,也算在这个大家族里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后来家中变故,发生了很多事,走地走,故地故,远嫁地远嫁。妈妈虽嫁在县城离的近些。毕竟还是远了点,回去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最终是她与大外婆相依相伴共度余生。</p><p class="ql-block"> 回忆妈妈的陈述中,外婆一直带妈妈住在最里面的三进厅的阁楼里,大外婆带温子姨住最前厅的右侧房,左侧房外祖父有间私属的空间。二进厅住着妈妈的三妈、四妈、还有大姐,二姐。大姐,二姐都是女子私塾的高材生。大姐大概十七、八岁时患肺痨过世,时隔不久二姐也染上肺结核,大外婆怕家里众人传染便让二姐搬到了外婆阁楼的房间。二姐患病时妈妈还只是个幼童,家里仆佣众多,却还是常被大外婆使唤去服侍重病的二姐。外婆无奈只能暗地里偷偷地把那些事全包揽了。</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黄家老宅院,土改时充了公,分配给了本家的叔侄。一直他们在打理黄家的整个大院落,后来家境富裕,在圩镇建了房便搬出去了,老宅便基本闲置成了荒院。</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去黄家大院的时候,老宅里还住着人家,妈妈的大伯母那时还健在,年近百岁。一头银发在后脑勺盘着个小髻,虽满脸褶皱但皮肤白皙脸色红润,眉眼之间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裹着小脚,身姿纤细娇小。虽年岁大口齿却清晰,见到她几十年未相见的侄子,侄女激动万分,哭诉着往事及对儿女的挂念,从她的只字片语里我似乎也看到了老黄家曾经的兴旺,热闹。</p><p class="ql-block"> 舅舅,姨妈们几十年未曾回过他们的家乡,残留心中的都是抹不去的记忆,心情可想而知。家族的辉煌,兴旺是他们儿时最深的印记,也是成年后事业的困扰及障碍。因家庭成分迫使他们这一代的兄弟姐妹们早早背井离乡,其中艰辛历程可想而知,也因身份使然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幸好他们有着坚韧的秉性,迎难而上在各个地方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p><p class="ql-block"> 走亲访友,述说陈年往事,回忆点点滴滴,走遍黄家大院的角角落落。每个庭院留有他们玩耍、嬉闹的画面。每个房间驻足寻找祖辈的痕迹。年节神圣的祭祀、戏台上的表演唱腔、观赏台的喝彩、天井边穿梭端茶倒水的仆佣。琳琅满目的食品。大宅院里发生过的琐事杂碎等等忆到浓时热泪盈眶,讲起一件趣事开怀大笑。似乎又回到他们无忧无虑的童年,这也是他们魂牵梦绕的宅院。</p><p class="ql-block"> 哪一晚,我住在大外婆曾住过的房间。虽有温子姨,清子姨陪伴在旁,我却还是心存对老屋的恐惧。木质楼板上总有细微的声音纳入耳膜,似经年残留的叹息。窗外朦胧的月光,透过棉质蚊帐照在架子床的浮雕板上影影绰绰,似飘浮的人影在晃动。恍惚间,各种掺杂的脚步声在过道里进进出出,大厅里传来温子姨与母亲的嬉闹声,八仙桌上外祖父端坐上席,大声地呵斥下人的不用心,间或传来大外婆的家长里短,外婆绵软细糯的低吟。似乎又看到俊俏文雅的玉润姨脚步轻盈的迈进房间,端坐在窗前临摹小楷……一样一样地旧事在脑海中回放,直到曙光初现才迷糊入睡。</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老宅在经年岁月的洗涤中日渐颓废破败,从老宅出去的人却传承了老黄家睿智聪慧,善良仁厚的品性,在全国的各个地方落地扎根。黄家大院现在也许不复存在,但老旧的往事却似一部老电影,历经时光的洗礼,却总有着诉不完的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