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远行，满篱蔷薇近身旁

平民

昨日一夜忘了关北窗，清晨早起，满客厅俱是沁人心脾、裹着果味的花香。顺着它的来路，走到窗边，一眼望去，只见隔壁小区的铁栅围墙，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道香气四溢的美丽花廊。

正应了古人“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的说词，熹微晨光中，小区门前的车道少有车辆通过，早起的人，大都轻盈地踏着路边一米多宽的行人道，或快或慢地信步而过。在被迭起的公寓楼压制、大约半华里长的狭窄空间，此时的主人，显然非从小区围栏的铁栅恣肆外溢、块面铺开的蔷薇枝蔓花簇莫属，当然也少不了虽然看不见踪影却无处不在的浓郁香韵。

虽则已是“蔷薇到，春已堪怜”的暮春时节，眼前一路向前延伸的蔷薇墙依然春意葱葱。花枝招展的枝蔓，可人地从院内向着外面伸展，在行人道一人多高的上空，构成半扇画廊，仿佛张开双臂，护卫着从这里走过的人们。绿叶丛中，一朵朵、一簇簇的蔷薇花，尽情地绽放着自己粉色茸茸的脸庞，用含蓄的娇柔肆意捕捉着过往行人的目光。此时的它们，全然没有诗人秦观眼中“无力蔷薇卧晓枝”的脆弱，有的只是杜牧《蔷薇花》中“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拂醉人头”的昂扬生气和撩人魅力。

从蔷薇丛下走过，不长的行程，却也能神奇地带来移步换景的美妙感觉。有那么一些步仿佛是在欣赏一幅幅画屏，略显稀疏的花朵，以不同姿态，顽强穿破铁栅阻拦，表达着融入更广阔天地的挚热情怀，那种执着激情，远非一支红杏跃然出墙的一时冲动可比。过不了两步，猛然跃起的层叠枝蔓，如同浪涛涌起，安静中勃发的动态，当然更能激起人们对其视觉冲击力的异样感受。当真正到了攀附乔木从高处似瀑布直泻而下的蔷薇枝蔓之下时，本该激奋的热情却并未出现，相反，此刻的感受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定和平静，就好比孑然一身漫步在大森林的晨曦中一般，甚至在心底幻生戴望舒《雨巷》描绘的那一番景象，在绵绵细雨中，手撑一枝雨伞，徜徉在花香依稀的蔷薇枝蔓下，孤独地享受放任自由的思绪流淌。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在这里可能存在的赏花感受，并非人皆如此，也并不一定非得如此频繁切换。应景生情，它们中的一种、两种，总是会随着有缘的人们彼时的心境油然而生。这种体验，无论强弱多少，总是一种有趣的过程，多多少少都含有一些诗和远方的味道。

欣赏自然景观，远观鸟瞰，可得澎湃豪放之感，细察见微，亦可得精妙精深之美。更何况蔷薇这样一个庞大家族，种类有三千余种之多，其中不乏人们日常生活中耳熟能详的众多花果，如水果中的苹果、樱桃、山楂，花卉中的海棠、月季，甚至还有象征爱情的玫瑰。这里蔷薇墙上的蔷薇，则都是最狭隘意义上、用于绿化观赏的攀援灌木蔷薇花，普通到没有存在感的那一两种。仔细观察，枝头花团锦簇的是“七姊妹”（也叫“十姊妹”）。花型偏小的它们，七或十朵组成一簇，可爱的是，同一枝蔓上的团花，却有深浅不一的色彩分布，有的娇俏艳丽，火红如梨园旦角中的红娘，有的淡雅清新，素净则似游历西湖的白素贞，情致各异却融成一团。往往就在它的近旁，枝蔓略显稀疏的地方，也有不少独自开放的粉色花朵，相比抱团的“七姊妹”，独立个性彰显的它们，精致高雅很多，翠绿的薄叶片更接近玫瑰和月季，叶片边沿的芒刺亦更显锐利。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白玉堂”，与《三侠五义》中黑脸包公手下的“锦毛鼠”同使一个名讳，外貌品相也大致相当。看到它，应该还能联想到“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富贵，“高楼入青天，下有白玉堂”，李白诗中提及的“白玉堂”，自然也是富贵至极的经典具象。蔷薇中的“白玉堂”，白玉质感的叶片和洒着金彩的花蕊，纯洁中满满一副富贵像，让它在“七姊妹”质朴映照中，显得更加光彩照人。而唐朝另一位李姓大诗人李商隐在一首情诗中，却歪打正着地揭示了“白玉堂”在蔷薇花家族中非常特殊的地位，“本来银汉是红墙，隔得卢家白玉堂”，白玉堂在众多蔷薇花中，俨然就是野生与驯化的分界标志。它既可以与原生的“七姊妹”之流浑然一体，也可以与玫瑰、海棠等花中圣品结伴而行。不仅如此，我们现在看到的它，多少还带有些许异域培植改良的基因，与玫瑰相比，它虽然没有红玫瑰的奔放，但含情脉脉、珠圆玉润的品质和白玫瑰却是极为相像，是缩小版的经典。

奇怪的是，白玉堂虽然富贵大度，却不怎么被蜜蜂喜欢，抵近观察，晨风中，但凡有蜜蜂飞舞盘桓，采蜜授粉的，都是“七姊妹”之类，“白玉堂”上却一只也没有，应该是物有所爱的本性使然。就是这生动的一切，让平常的院墙变得精彩纷呈。

回想起几年以前，这一院墙铁栅虽然也有植物枝蔓和鲜花，但那都是丝瓜葫芦紫豆之类的菜品，体现的是口腹实惠。短短几年时光，情形就变得大不一样，人们对生活的关注，愈益旺盛强有力地转向精神品质领域，向往和追求美感和美的享受，无疑是文明状态升华跃进的重要内容。就好像如今的人们，越来越多地喜欢走进生态自然，越来越多地选择到乡野去野营野炊、骑行远足的时尚生活方式，健康快乐地享受休憩时光。五一期间，在古老的运河河畔草地绿荫，在生机盎然的洪泽湖、白马湖沿岸湿地，由欢声笑语串联而成的欢乐旋律，所表达出的情致，和眼前的蔷薇墙如出一辙，涌现的都是向着幸福未来，精神振奋之时代潮流。

愿这样的蔷薇墙，越来越多出现在我们生活的周围。

2022.5.4.于淮水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