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春天

其实我想写写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是一个弃婴，听她说是被她的货郎养父从一个树钵子（树坑）捡回，由她的瞎眼妈拉扯大的。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奶奶和她的姐姐妹妹长得很不一样，她的姐妹们均肤黄嘴大。

奶奶嫁给我爷爷很不般配，我爷爷有残疾，手抖的很厉害干不了啥活，据说是被日本人吓的。按说奶奶的老家离我们村够远的（按当时的交通看），不知他们是哪根红线牵着到了一起。总之，在我父母结婚不久我还没有出生时他们就离婚了，可以说是我奶奶抛弃了我爷爷，也可以说我奶奶再也忍受不了了，她要另谋一条路了。

确实她谋到了。尽管奶奶离婚后又嫁了两次，第一次嫁了个农村供销社工作人员，在奶奶生孩子之夜那人被人嫁祸入狱死掉了，再次嫁了我的后爷爷，一个身世同样曲折历经磨难的工人，当然是城里人了。我的后爷爷对我奶奶确实很好，他虽然有过两个爱人（他自己的话，意思是学新社会的叫法儿）但都死掉了，没有孩子，做过厨子，在日本人占据大同时给日本人跟过汽车（跟车与赶车一样是一种职业，是赶车人的助手，跟汽车就是站在车外脚踏板上为乘车人开关车门。)，解放后进了工厂，木工做到了六级，当时挣六十多块钱一个月，很了不起了。后爷爷对奶奶的好有两个事即可看清楚，一是有几年我奶奶病的很厉害，住院吃中药，爷爷每月拿回工资只留五块钱买粮，剩下就都让奶奶看病治病用了，爷爷二话没说；二是有很多年爷爷每年七月中出村上坟，都用他的那辆二六红旗自行车推着奶奶去，来回二十多里路，无怨无悔，要知道我奶奶身高一米六四左右，爷爷没有奶奶个儿高，爷爷还受过工伤，腿是跛的，他骑上车是带不走我奶奶的！

奶奶眼有疾，青光眼做过手术，我上大二时奶奶就让弟弟带着到北京找我，让我带着去北京同仁医院眼科为她瞧病。记得我从火车站接他们到我宿舍，我的同学们刚下课回来，看到我奶奶坐在我的下铺，都围着高兴的叫奶奶，同学季姐跟我说，你奶奶像个老教授。其实我奶奶是不识字的！

后爷爷无后，临到他退休时按当时政策可以由他的子女接班，但由谁来接班呢？几经思谋考量及爷爷和奶奶的争吵，决定由我大弟弟过继给爷爷奶奶当儿子接爷爷的班，当工人挣工资。不记得当时我父亲的态度，好像并不积极也没反对。其实大弟弟学习也很好，考大学应该没问题，但接班马上就能挣钱，这么好的机会别人家孩子多都要争抢的打起来了，咱总不能扔了吧！反正就这么疙里疙瘩地接了班。问题来了，大弟弟名义上是爷爷的儿子，实际上是爷爷的孙子，这个大家都知道，那生活中弟弟是以儿女的态度做法侍奉爷爷奶奶，还是以孙子的身份对待？如果是前者爷爷奶奶是否还应该给弟弟娶媳妇儿？这种错位的关系让我们家人都不舒服，当事人更是左右为难。这个时段我正在读大学，学的就是法律，还给父亲写过一封信，认为由于弟弟接了爷爷的班就要他承担为爷爷奶奶养老送终是不公平的。

弟弟是奶奶的大孙子，奶奶是很看重他的，但弟弟接爷爷班之后奶奶对他的态度变了。奶奶希望弟弟把工资交由她管，弟弟不同意。有一天弟弟下夜班回来不小心把奶奶养的猫给放跑了，奶奶就认为弟弟心眼不好，故意把他们的心肝宝贝放跑以气她，站在大洋箱前手扶洋箱骂了一早上，弟弟早累的睡去了，我在一边躺着流泪，都是至亲这又何必！

奶奶于我父亲去世后又活了二十多年，去世时年过九十。从我记事起奶奶就经常看病吃药甚至住医院，我刚会骑自行车不久，就隔三差五骑车去大同市中医院为她取药，她有五个子女，四个都先于她去世，只剩我二姑一个活过了她，她最后八年就住养老院了。记得奶奶因我二姑父生重病不能在二姑家住了，她就坚决要求去养老院，任凭大弟弟怎样劝说都不听，不去大弟弟家住，终于在大年三十那天住到了养老院。我们姐弟四人和二姑，五人均摊她的养老院费用及其后来的丧葬费，也就是说奶奶仍主要是由她儿子给养的老，我们替父亲承担了这份责任，父亲天上有知应该欣慰。

奶奶是正月初八去世的，我和二弟媳在初五去养老院看望她，她很正常，头脑清楚。正月初八一早养老院打电话说奶奶不行了，等我们赶去她已经由养老院工作人员给穿好了装老衣服，身披红色大氅，面如满月，神态安详。

奶奶和我亲爷爷合葬了，后爷爷早和他的两个爱人合葬了，我知道奶奶开始是不愿意的，但为了她的子孙后代她同意了。安葬奶奶时，奶奶的老家来人了，夜晚无事闲聊免不了说起奶奶的弃婴身世，二姑等人家们走后对我说，一听说奶奶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二姑居然不知道这个，我早就听奶奶说过)，马上就感觉和他们不亲了。呵呵，都亲戚了大几十年了，人啊人！

最近研读《论语》，读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有点感慨，这是孔夫子倡导的理想社会，多少年来一直被我们所鄙弃，其实长幼有序各安其位不是很美好的吗？

需要说明一下，现在我们家的下一代已经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老爹（大舅）不姓王而姓吴，因为我后爷爷姓吴，大弟弟为了接班改姓吴了，那么自然大弟弟的儿子孙子也就姓吴了，这个事情后世的人肯定闹不清楚了，故在此立据。

2022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