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子河之夜

石先生

<p class="ql-block">  走进碾子河村,手机信号顿时几乎全失,仿佛一下子穿越到古代,误入了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p><p class="ql-block"> 小心翼翼绕行斜沟拐岔,路过小桥流水,忽有一小山村凸出面前阳坡。放眼三、五人家,偶闻鸡鸣狗吠几声,细观村沟内山连山,沟套沟,挨挨挤挤又一沟。沟壑纵横间,且有庄户人家隐约,老妪悠闲牧牛羊,老农犁地种禾田。天蔚蓝,云洁净,溪水唱清歌,碧潭浮白鹅。</p><p class="ql-block"> 三山夹两水,连绵青山环绕不断头。东山势若盘龙,西山貌如卧虎,两条溪流交汇处的三岔口,静静矗立着一座黄土山,宛如一枚大大的金元宝遗落,碾子河所有的农户就零星镶嵌在元宝山脚下。乍离开县城整日拥挤的烦嚣,窃喜终于找到一处清幽宁静之地,给浮躁杂乱的心情好好放个假。观其村庄地理貌似四通八达,却很难寻觅出一条像样的道路,仅有的几道曲折蜿蜒、坡陡难行的羊肠小道,也是牛驴踩踏山羊溜坡自然形成的土路,一直通往村庄腹地,呈现出一派古朴详和的景象。</p> <p class="ql-block">  “碾子”与“河”究竟有什么内在关联?不知古人又是怎样牵强的把它们撮合在了一起。说是河,其实只是山沟底部的地下泉水一点点渗出,慢慢聚拢在了一起。就像雄浑大山的毛细血管一样,悄然流淌成一条条细细的溪流。细数南北东西各个拐沟溪流,累计竟有四、五条之多,它们不分阴阳山头,一条条自然融汇而成碾子河主动脉,默默哺育着这个神秘小山村祖祖辈辈的父老乡亲,一代代艰难地繁衍生息。</p><p class="ql-block"> 依山而挖的一孔孔穴居土窑洞,农户硷畔静默不语的石磨,石碾子,是陕北农村自给自足农耕时代的标配。现时似乎已完成了使命,布满了岁月墨绿苔痕的沧桑寂寞。不难想象,已是杂草深深的碾道上,不知一圈圈碾踏过多少番春夏秋冬;被漫漫时光打磨成光溜溜的碾轱辘,曾经舂压出多少升赖依裹腹的谷麦米面。我突然有点明白了,这也许就是“碾子河”村名的来历了。</p><p class="ql-block"> “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有味是清欢。”我们此番“五一假日”行程,是受从碾子河村走出来的一位老同学相邀,回村参观其刚拾掇翻新的旧居,回味童年时代难舍的旧日情怀。</p><p class="ql-block"> 碾子河村原有焦、马、任三姓,其中以焦姓居多,无意间恰恰印证小村属苦焦之地。开门见山,出门就上山,种田劳作全凭驴驮肩挑背扛,每年收获同样的粮食,要比别人付出翻倍的辛苦。好在沟深岭长土地充沛,只要家里壮丁多、人勤快,即使困难年代,粮囤子里也从未空荡断顿过。古时陕北的庄稼户,典型的靠天吃饭只能祈求年年风调雨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崇尚东海龙王风俗,专门建庙塑神供奉顶香膜拜,反而促成了一场盛大的民俗庙会,让碾子河村当时曾一度盛名远播。</p><p class="ql-block"> 老辈的碾子河人,不光承揽了陕北人所有的勤劳朴实品格,而且思想眼光极具先进开明。也许是穷苦则思变,也可能是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传统文化观念影响,那怕自己在贫瘠的农田劳作再多辛苦,也要把后辈的教育前途放在首位。</p><p class="ql-block"> 随着陕北土窑洞同时伴生出两个关于出行道路的方言词语,一曰“硷畔”,二是“脑畔”。就是这两条黄土窑洞边狭窄的出路上,古代的碾子河村曾经成就过一文一武两名朝廷的状元郎:焦飞龙、焦飞虎。焦家后人们为了纪念祖先的辉煌荣耀,在村前建起了一座华丽雄伟的魁星楼,多年以来一直是碾子河人的精神荣耀。村庄后硷近代又出了两位文化老先生焦如璋、焦生俊,毅然回村扎根积极倡办私塾数十载,使得碾子河村后辈们都能识文断字。陕北革命先辈高岗听闻碾子河村文化根基深厚,曾亲自悄悄前来传播革命火种,使得村里的年轻人早早就接受了先进的革命思想教育。</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0年,八路军教导二旅五团来到碾子河村生产驻防,部队就驻扎在村头的龙王庙大殿里。村名们积极捐粮参军,焦生耿一家省吃俭用,热情缴纳八石小米拥军被边区政府评为劳动模范,在延安受到毛泽东主席的亲切接见。全村先后参加革命数十人,有多人后来都担任了省市县领导。建国后碾子河人更是在各行各业人才辈出,小小的百余人村庄,竟然考出了七名硕士研究生。小山沟飞出了金凤凰,难怪已经离开村庄多年的乡亲们,仍念念不忘老家这块风水宝地。</p><p class="ql-block"> 碾子河沟里,盛产一种湛蓝青石,石质坚硬,颜色亮眼,堪称当地石材一绝。家家户户用来箍石窑,圈院墙,院子里更不缺光洁漂亮的石桌、石凳、石槽、石磨,石碾子,如今堪堪几成文物。可惜流年似水,很多的物事主人,这些年都学着孔雀东南飞,一个个走出了小山沟,翻越大山奔向大城市。像陕北所有的村庄一样,随着传统农耕文化逐渐凋零,农村社会的艰难变革下,艰苦而秀美的碾子河首当其冲。怀着对电视里描绘的诗与远方的渴望,竭尽全力也要把孩子们送出大山求学、成家、出人头地。</p><p class="ql-block"> 唯一令人唏嘘的是,多年来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静静的碾子河村却并无太大的发展。面对城市优越生活的诱惑,让这个古老偏远的小山村,同样也难以幸免。一阵风似的城镇化运动刮过,山沟沟里的小学堂荡然无存,留给农村单元发展还能剩下什么?试问,现代的科技时代,鼓动毫无一技之长的农民进城,又有几人能够衣锦还乡?不是游弋在城市边缘靠出卖苦力打工,就是蜗居狭隘的棚户区夹缝中寄生。喧嚣繁华的城市里,他们只是临时过客,永远也难以真正融入市民的行列。只有疲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思念起难以归去的故乡,思念起村口老槐树下伫立着的老母亲身影。这些年农村人口的快速流失,碾子河村也空荡沉寂了许多,只有几户留守老人,仍然孤寂地演绎着坚守。</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行进村的时候,恰逢县水利局工队,也正来到碾子河北沟打坝新建一座水库。振兴乡村的号角,终于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吹响。碾子河村的东沟、西沟,同时展开了土地平整工程,发展林田湖,振兴碾子河。往后这个寂寂无名的小山村,既可以养鱼垂钓兴办农家乐,也可以复田复耕种植玉米高粱。进村那段陡峭的黄土井坡路,经过一番重新改造后,不日将会用水泥硬化,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连阴雨雪泥泞,畅通无阻。移动公司的光缆网线铺设,也已提上了日程。新农村建设后的新居平房整洁明亮,采用东沟高处的泉水收集,铺设管道,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流水。碾子河的老乡们,搬离了原始的穴居土窑洞,终结了延续了千百年的艰苦人居环境,生活质量获得了飞跃式大改善。如果深埋在山坡黄土地的祖先有灵,那一面面山坡上灿烂芬芳的山花,就应该是他们绽放出开心的笑脸。</p><p class="ql-block"> 小桥流水还在,龙王古庙却已墙塌梁横,村民们现在已经明白,尽管多少年来的香火膜拜,那些泥塑的神像却并不能保证村民们过上幸福的生活。在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只有热爱家园,各显所能,奋发图强,才能让热恋的故土与祖国山河建设同步。</p><p class="ql-block"> 美丽的碾子河村,悄悄隐藏在偏僻大山沟里默默沉寂不语、似乎还在延续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传统。唯有一头头辛勤的老黄牛,因为现代小型农耕机械的介入,解脱了脖子上桎梏的枷锁,整日悠闲溜达在山沟溪畔,摇头甩尾啃食青草,时而“哞——”地仰天大笑一声。这座保存完整的老旧村落,处处体现出一种古朴宁静之美,涵养之德。</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夜晚的碾子河,鸡鸭上架悄悄休眠,牛羊入圈默默反刍一天吃进的草料。偶尔传出河床边慵懒的青蛙,小路旁草丛里的草虫,有气无力地孤独伶鸣几声,古老的小村庄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山峦隐约,月高风清,成年后的生活中越来越难逢如此静谧的乡村之夜,连同浮躁的心情一起凝神澄净,深深地反复思考。</p><p class="ql-block"> 突然,古朴宁静的村庄里,传出了一阵悠扬的萨克斯管乐声,丝丝声乐深邃穿透,飘飘荡荡弥漫了整个山沟沟。牛羊竖起耳朵忘记了反刍,打盹的公鸡睁大了眼睛,伸着舌头的大狗惶然不敢出声,整个小山沟的生灵似乎一瞬间都在蔽息聆听。</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曲婉转回肠的《回家》,现代西洋声乐登堂入室古老纯朴的陕北小山村,竟然也显得那么的契合,一点也不觉得滑稽唐突。仿佛这首闻名世界乐坛的名曲,正是为碾子河的夜晚所作。一个人一生无论走的多远,关于“家乡”的主题,永远都是生命的灵魂和根。幽幽乐曲,如诉如泣,穿透心房,年轻人听得若有所思,老年人听得老泪盈眶。</p><p class="ql-block"> 半山坡焦家大院灯火通明,深怀思乡之情归来的外出工作、打工、上学碾子河人彻夜难眠。萦绕心头不息的浓浓乡愁,牵肠挂肚的乡魂深蚀骨髓,生活中的诗与远方,原来就在埋葬着祖先的脚下。以前暂时的离去,只是为了现在更好的发展,重新振兴故乡,一直是每个碾子河人一生最大的心愿。祖祖辈辈养育英雄之地的小村,能否再次繁荣兴盛,焕发新迹,如今恰逢其时。</p><p class="ql-block"> 古老的碾子河村,历经几盛几衰,如今又迎来了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春风。老树盘根发新枝,古村旧貌焕新颜,村口矗立的石碑上“避暑休闲山庄”一排红色大字,熠熠生辉。归去来兮,人间最美乡梓地!暮春的夜晚不太漫长,抬头望向山头,黎明的曙光正在碾子河山峦间冉冉露头。</p><p class="ql-block"> 我想,下一次的碾子河之行,一定又会是一番不同的景象,不免让人深深地期待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