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耳归来不看花

淡如烟云

　　谷雨轻轻一下，马耳山沉睡的花仙子便纷纷被浇醒，争先恐后探出了头，一时间，红的、白的、粉的、紫的花儿，将古老的马耳山装点得妩媚动人，幽幽生香。

　　循着这股幽香，我们一行人在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上路了。

　　车子驶进响水河，一棵棵高大茂密的树将枝丫伸到半空，恰在水泥小路的上方形成一片片天然的绿天蓬，遮住了热烈的骄阳，也仿佛遮住了外界的喧嚣，一种静谧幽深的感觉扑面而来。天空蓝得澄澈，大树绿得清爽，仿佛为我们的马耳之行奏响一曲清新悦耳的小调。

　　下了车，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盘曲直上，路程较近，但“道阻且跻”；一条迂回曲折，路程更远，但相对好走。带头的朱老师和老铁稍作商量之后，带着我们向着更陡的一条进发。这正合我的心意，因为另一条远路我已经走过，听说这条路虽陡，但别有一番风景，一直心向往之，今天终于有机会亲自探察一次，能不兴奋吗？

　　于是，一行人沿着响水河一路向上。说是路，其实几乎算不上路。这响水河，是夹在两座山峰之间的一个峡谷，河水不大，河床几乎已经干涸，河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我们便小心翼翼地在这乱石当中艰难穿行。

　　这是一支参差不齐的登山队伍。年纪最大的是我已经六十八岁的老父亲，年纪最小的才是小学四年级的小学生；有经常锻炼身体素质超棒的，也有疲于运动走几步便大腿小腿一齐酸疼的；有身轻如燕脚下生风的，也有重如“泰山”举步维艰的。但大家都精神抖擞，一路上有说有笑，互帮互助，朝着目标进发，山谷里回荡着我们相互逗乐打趣的声音，也洒满了我们一路的笑声。

　　这路，确实“狰狞”。能容得下一个人顺利走过去的，都已算是“坦途”，有时，需要匍匐着身子，才能摇摇晃晃地从弓起的树干下钻过去。有时，需要手脚并用，上面的拉，下面的托，才能生动形象地将“爬”山演绎到极致；有时，需要将登山杖探了又探，脚试了又试，才能在一堆又陡又松散的乱石中找到一席容“脚”之地；有时，需要颤颤巍巍爬上架在山谷中的树干，再闭着眼睛心惊胆战往下跳，才能越过那一重障碍……一路上，还得时刻提防上面的石头滚下来。那感觉，确实惊险又刺激。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道阻且右”，这道路，怕是远远超过《诗经》中的艰难险阻了。

　　好在有响水河潺潺的流水一路伴随着我们，于漫长炙热的路途中增添了许多清爽与活力。

　　河水只有一股溪流那么大，时而冒着白色的水花向前奔涌，犹如一个个小精灵在自由舞蹈；时而唱着欢歌俯身冲下一个小陡坡，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美丽也壮观。

　　手伸进去，冰凉冰凉的，全身的热气消散了不少；捧一口喝下去，清冽甘醇，回味无穷，一路的疲乏便被这天然甘泉轻轻缓解。大家纷纷将带去的水倒了，去接上一瓶被大自然天然冰冻的山泉。

　　经常被水冲击的石头会长青苔，它们不动声色地藏匿在众多的石块中，只等着逮着谁便来个“恶作剧”。“扑通”，一个孩子不顾大人的提醒，猝不及防地从石块上滑进了水中，鞋子全湿了，一时间，山谷里充满了大家的“嬉笑怒骂”声。“扑通”，“扑通”，紧接着响起的两声巨响让大家惊呆了，不知是哪个表演“水上飞”的大侠扑倒了?赶紧回过头看，竟是我的先生S！他的两只脚连续都从石头上滑下来，鞋子和裤腿都湿漉漉的，被山泉水好生“洗礼”了一番！我哭笑不得，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被抑制不住的笑声冲到了九霄云外，大家狂笑了许久才想起问问他要不要紧。

　　就这样说说笑笑，相互打气加油，不知走了多久，河藏到山体中去了，我们便进入了密林中。

　　脚下忽然由坚硬变得松松软软，舒服极了。这松软中间横七竖八纵横交错的，是老树在地面上盘根错节的茎，犹如老父亲青筋暴出的手，又如同动物尖利的爪牙。

　　古老的枝干，天长日久，被苔藓一寸一寸裹得严严实实，俨然穿上了一件青绿的外衣，更妙的是，有些枝干还垂下丝丝缕缕的苔线，在这深山老林里自顾自演绎出“一帘幽梦”的浪漫。

　　“看！杜鹃花！”走在前面的轩轩惊呼。大家加快脚步，一丛丛白色的杜鹃盛开在丛林中。每一朵都有小碗那么大，这“小碗”又由七八朵美丽的小花蕊组成，走近了，那花心，白里泛着点点殷红，少了几分单调，多了几分妩媚。“小碗”底下，是大片大片的叶子围成团，仿佛是它们鼎力托起了这一朵朵遗世独立的花儿。

　　我们穿越丛林继续向上攀爬，眼前的美景让大家都惊呆了！参天古木间，是一树一树雪白的、浅粉的、艳紫的、深红的杜鹃花，每一个花苞都在努力绽放，每一朵花儿都在尽情舒展，成百上千棵树一齐开花，成千上万朵花一齐争艳，美得清新艳丽，美得惊心动魄，将一片深山老林装点得热闹非凡，令人眼花缭乱。

　　在这罕无人迹的地方，也许连个观众都没有，它们却还是将最美丽的芳心吐露给山林，在清风中翩然独舞，哪怕只是孤芳自赏，也要华丽地绽放一次，迎来生命中最灿烂的一刻！

　　因为它们清楚地知道，夏日虽然正盛，来日却并不方长，惟有把握住恰如其时的当下，生命才能不留遗憾。

　　芳魂不逐风吹散，还向天涯醉客心。我们何其幸运，不早，也不晚，赶上了它们最美丽的时刻。我望着那满树的粉紫，想起杜鹃花的花语：永恒不变，不禁陷入了某种美妙的臆想之中。前世，这里一定发生过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才有了白杜鹃不染尘世的决绝，才有了紫杜鹃泣血悲啼的惊艳！那狂野的山风，千百年来竟吹不散前世的凄婉缠绵，让那痴心不变的守候，年年岁岁，凝成永恒。

啼血满枝无着处，春风吹作艳阳花。

　　天池的水翻着波浪，一波一波涌过来，又一波一波退回去。如同这轮回不止的花开花落，如同这生生不息的爱恋情愁。

　　花海下，几匹膘肥体壮的马儿奔跑在丛林间，它们棕黄色的毛发泛着光亮，头顶上方，风力发电机的风叶正在呼呼转动，发出巨大的声响。

　　在这巨大的自然界里，我们只是一群渺小的看客，“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们能做的，仅是观赏，沉醉，仅此而已。

　　不胜风力，我们踏上归途。回去的路，我们选择了来时未选择的那一条，想着也许会平坦些，但事实证明我们想错了。“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古人是极有智慧的，下山的途中，我们便吃尽了苦头。

　　羊肠般陡峭的小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混着泥沙，脚踩上去，“哗”，猝不及防就滑下去好一段；有时，好好地走着，一脚踩偏石块，整个人就侧翻在地，或许是饿狗抢食般难堪，或许是单膝跪地般“浪漫”；接近九十度的陡坡，大腿小腿一齐“弹三弦”，脚趾在鞋子里顶得又痛又木，脚底被各种形状的石头硌得火烧火燎般疼痛……

　　一根登山杖已经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和信念，只能双“棍”齐下，两根左右“护法”保护着两条酸胀的腿，仍然一路跌跌撞撞。抬起头，仍是密不透风的林子，上山时无路可走的艰难都不及这下山时有路不敢走的绝望。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有了一丝风，终于看到了久违的天空，村庄和人家，我们欢呼雀跃，我们终于再次用脚步和意志征服了巍巍马耳。

　　一路跋山涉水，一路邂逅花开奇景。从此，那片浪漫的花海，住进我的心里，变成沧海的水，巫山的云。

　　自此，马耳归来，不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