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祖母

初见

我的祖母墓坐落在村西的绿红山，虽非名山大川，却也山环水抱，四山朝拜。祖母墓前明堂开阔，后有大山雄浑，左右群山环抱，宛如一幅天然的风水画卷。

这是祖母自己选定的阴宅。生前某日，祖母上绿红山砍扫把，于山坡小憩时，梦见仙人指点：此地明堂开阔，后山高大，左右群山护卫，又近村舍，实为福地。祖母信之，遂定此为百年归处。祖母二次葬时，伯父请来地师勘察，此位置与祖母八字相合，遂择吉日安葬。我伫立在祖母墓前，恍惚间，祖母的身影仿佛出现在眼前，她佝偻着腰，发如霜雪，身着蓝布衣，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多少往事涌上心头。

祖母是我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父亲英年早逝，那年我刚上小学三年级。父亲去世时，正值农历七月，暴雨如注。我放学归来，家中静悄悄，只有雨打瓦片的沙沙声。堂屋里坐着族内的兄弟，神情哀伤，每间房都点着油灯，我预感不妙，急忙去找祖母。见她在房中痛哭，我顿时明白，父亲已离我而去，泪如泉涌，扑进祖母怀中。祖母搂着我，轻声安慰：“你父亲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这些年他受尽病痛折磨，如今去了没有痛苦的地方。你不要哭，你爸不在了，还有奶奶。”祖母的话，如冬日暖阳，温暖着失去父亲的我。送走父亲后，我与祖母相依为命，那年她已六十岁，拉扯我长大，实属不易。

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因营养不良，身体瘦弱。祖母想尽办法为我改善伙食。我家旁有生产队禾场，夏秋两收时节，禾堂边堆满脱粒后的稻草。祖母每日去稻草堆抖谷子，积攒起来养鸡。每年养几十只鸡，除留几只母鸡下蛋，其余都为我炖鸡汤滋补。四年级时，我要去三公里外的大队中心小学读书，祖母怕我迟到，每天天未亮就起来为我准备早餐。她常做蛋炒饭，先煎两只鸡蛋，再把剩饭与鸡蛋同炒，多放一勺猪油，说这样耐饿。我吃早饭时，祖母在一旁看着，脸上满是欣慰。我说：“鸡蛋炒饭真香，你也吃点吧。”祖母说：“你吃吧，我不饿。”

六一儿童节那天，祖母煮了刚摘的甜玉米棒送到学校。她说：“我带了几个玉米，一人吃不香，大家吃才香，叫你同学来尝尝。”我嚅嗫着说：“我没有好同学，没人跟我说话。”祖母一脸惊讶，嗔怪道：“你班上有几十个同学，怎说没一个好同学？你都来了这么久，为什么没有一个好同学？你这日子是怎么过的？”祖母说：“带我去教室见见你的同学。”我带祖母走进教室，她给每个同学分了一只玉米棒，大家非常高兴。那是个饥荒年代，又值青黄不接，很多同学早上没吃早餐，能吃到香甜的玉米棒，是一种幸福。下课后，同学们都说：“你的祖母真好！”从此，他们喜欢与我交谈，有好吃的也与我分享。回到家，我把这一切告诉祖母，她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说：“你以后就像我这样对待同学，人心换人心，想要人对你好，你要先对人好。为人在世，无论是小学生还是以后步入社会，都要学会关爱别人，学会分享，学会感恩，这样才会有朋友，人生才不孤独，遇事才有人帮忙，你要记住我的话啊！”祖母虽没念过书，却懂得人情世故，为人慷慨大方，与婶嫂妯娌、左邻右舍互相关心，友好相处，从无争吵。

我虽不幸失去父亲，却有幸得到祖母的爱，这是多么幸福的事。1975年的一天傍晚，祖母在自留地做工回家的路上，被芒草绊倒，大腿裂开一条大口子，伤口深至骨骼。由于没及时消炎，引起化脓感染，祖母病情恶化，卧床不起。那年我在外读书，星期天回家看祖母，晚上喂饭时，祖母拉着我的手说：“祖母一生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每一难都能闯过，但这一关恐怕难闯得过去了。”我说：“祖母福大命大，会过得去的，你伤口会好起来的，我还没长大，你要等我读书出来报答你啊。”祖母说：“我也不想走，不想丢下孤苦伶仃的你，可大限到了，不得不走，祖母不需要你报答，只要你以后好好做人，就是对祖母最好的报答。”没想到，这次见面竟成永别。1976年十二月，祖母与世长辞。

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伯父没告诉我祖母去世的消息，祖母出殡时，我没能为她牵棺，送她一程，深感遗憾。岁月匆匆，祖母离开我已四十六年，但每一天总觉得她还活在世上，在她的房间里等着我去喂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