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灯照耀迎亲路

谢美永

<p class="ql-block">  马灯是每个宗族必备的一盏灯,平常把它挂在祠堂的香案上方。春季,它独守着祠堂的天井一方光线,以及偶尔从屋檐落下的雨水的滴答声;夏天,它无聊地闭着眼睛,默默地承受着屋外鼓噪的蝉嘶;即便在初秋,它仍是悠闲的,它把一年的三个季节都抛荒在客家人忙碌的日子里,只待农闲时节的到来!</p> <p class="ql-block">  当秋风把烟筒里冒出的炊烟吹得越来越斜,农田里禾茬朝天的时候,咱的客家乡亲开始张罗着举办族中最具喜庆色彩的好事——娶新娘。三五妇人,除尘、洒扫、净香案,再从香案上方请下那叠着日子的尘埃的马灯,轻轻地、虔诚的擦拭,直至马灯露出了那铮亮的银色;主人燃二根蜡烛,点三品橙香,拜九拜,嘴上祷告:“上代祖公,今第某某世子,择吉日农历某月某日,与某家女喜结连理,伏讫百年好合,百子千孙!”礼毕,给马灯添满油,揭起马灯灯罩,郑重的点燃马灯,脸上严肃的神情有点严峻,但掩饰不住那颤颤的眉梢透露出的喜悦。此时的马灯,已赋予一种神圣的使命,它不再是平凡的一盏灯,而是客家人心中的圣火,它将带着新郎激动的心跳,家人的期盼,宗族的希望,照耀着长长的迎亲路。</p> <p class="ql-block">吉日。迎亲的队伍在鞭炮声中走出祠堂,马灯掌在“掌包公”之手,“掌包公”即理事,博闻广见,能说会道,善观言察色,能代理主家统管迎亲的一切便宜之事。马灯一出祠堂,就不可熄灭,它象征着一个家族的延续,必须长明,才预示着家族的红火和昌盛。“掌包公”身前有两个童男打着彩旗,长长的竹篙上系着红旗,迎着猎猎的秋风高高飘扬,旗上挂着对联,联曰:绿竹结成鸳鸯彩,红绫高挂凤凰旗。十番鼓乐齐鸣,吹鼓手鼓起两腮,夸张又使劲的吹奏,喇叭二胡笛子,声声急促,《百鸟朝凤》、《喜洋洋》等欢快的曲子散落在迎亲路上的每个犄角旮旯,吹得路边被霜打蔫了野草都能感受到每个音符饱含着的喜庆。灯火摇曳,鼓乐喧腾,队伍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祠堂外翘首送行的人的视线外……</p> <p class="ql-block">  相隔若干个村庄,这里的喜庆带有淡淡的哀伤色彩。哀怨的哭嫁声飘过细妹曾经浇过水的菜园、施过肥的稻田直至远远的打过柴的山梁;当夫婿家的那盏马灯进入自家祠堂时,这位即将成为新嫁娘的细妹,更悲从心来,把对未来的恐慌和茫然无助转换成对父母的怨怼,亦哭亦唱,把这代代相传的哭嫁声哭成一曲长长的、悠悠的离别曲。</p> <p class="ql-block">  迎亲队伍俗称:“掮郎。”意思是去挑、扛嫁妆的男人,出行时人为单数;进入女方的祠堂,个个脸色严峻,中规中矩,就连马灯也似乎被这种气氛所震慑,稍稍的收敛了略显张扬的火光。俗话说:“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在我们客家地区各家各姓,各村各堡都有各自独特的习俗,一句话或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可能有悖当地习俗。因此,一路上“掌包公”会不断地讲解该地的风俗,要“掮郎”牢记于心,避免引起误会。</p> <p class="ql-block">  女方的接客人员接过“掮郎”肩上的三牲祭礼、箩担等,却不接马灯。马灯由“掌包公”亲自置于香案上,略作寒暄,便开始祭礼。为示礼节,“掌包公”与女方的主事互让尊位,谁也不肯大剌剌地占位右边,于是,两人就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叫“扳左右”。两人互握手臂,如蒙古族人摔跤状,把对方扳到右手边,情形极尽夸张滑稽;一段插曲,引来周遭笑声一片,陡添几分欢乐的气氛。结果自然是“掌包公”在右,远者为尊,这是客家人最基本的礼节!</p> <p class="ql-block">  马灯很忙!见证了祭祖,又和“掌包公”一道去拜谒当地的社公、土地庙……,高举的彩旗在村庄的上空飘扬着,悠扬的唢呐声敲击每一座木质的门楼;这是一种很客家的方式,在宣示凤求凰的缠绵和绻眷,展示客属的旷达和豪爽气质。</p> <p class="ql-block">  子时一到,便是良辰,该是细妹出门的时候了。十番吹奏过三遍,曰:三请新娘。细妹方由哥哥牵出闺房,此时的细妹已成了新嫁娘,即将离家别土,失却爹娘的荫庇,新嫁娘悲伤得呼天哭地;凄厉的哭声震颤着每个人的心房,梓叔伯媚,邻里闺友,无不洒下辛酸之泪,陪着哭唱几声;众人的哭声绕梁,一声更比一声响,哭声越响亮越昭示家族的兴旺,那哭声或者说歌声亦悲亦喜,卷着夜雾蔓延开来。终归要出门成行,父母的叮咛,闺蜜的不舍,一行行一句句都密密地装入红红的嫁妆;新嫁娘已哭得失声,哽咽着,两行真情的泪水流也流不完。</p> <p class="ql-block">  临出门,女方主事的把马灯吹灭,意为不让带走火种。“掌包公”赶忙又点燃马灯,意味着新取火种。</p> <p class="ql-block">  马灯熠熠。新嫁娘迈出了她人生的重要一步,现在的队伍人数是双数,双是吉祥的,是圆满的。新嫁娘的脚步离开了娘亲的热土,是迟滞的不舍的,迎亲队伍在马灯的引导下,开始了回程。故土越来越远,熟悉的气息渐渐散去,新嫁娘的哭声也静了下去,脚步也轻盈起来。渐渐地,远天显出浅浅的白,盖过了马灯的光亮。新嫁娘偷偷撩起红头盖,眊了眊远远的山边,山那边有她的新家和那个他,此时,山朦胧人亦朦胧;想到他,她的心突然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脸也羞红了,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残泪了无牵挂地跌落在地,幸福一下子就吻上了她的眼。</p> <p class="ql-block">  马灯依旧不屈不挠的亮着,继续着它光荣而神圣的使命。(载于《客家文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