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冬奥会闭幕式的“折柳寄情”,让柳火了一把。江南对柳更有着特殊的民俗眷恋和文化情感,公园庭院喜栽柳,河堤池畔喜栽柳,村舍路边喜栽柳,柳是无处不在,无时不见。当然,柳最柔美、最招人的时节是初春。还是万木萧条、百花未发的时候,那米粒一般细小、淡若鹅黄的嫩芽,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在枯寂黯乌的枝头上,率先探出了小小脑袋。它最早闻到了春天的气息,春阳和煦,大地酥暖,它再也不甘寂寞了,抻胳膊蹬腿地绽放出一片片轻羽般的叶儿,拽着它那谦逊柔弱的枝条,在微风中摆过来荡过去。冬天里寒风如刀,大人小孩个个缩手缩脚,这会儿人人放纵着肢体,大咧咧地在风中走来跑去,吹面不寒杨柳风啊!也就眨巴眼功夫,柳树就招来了千树万木的满身青翠,当初它那报春的第一抹绿也就融没在万千姐妹的春色之中了——柳是守分际、知进退的,抢过了风头自然见好就收。</p> <p class="ql-block"> 已是暮春了,我却突发奇想地要去寻柳,因为忽然想起了前些年去过的一处独特的地方——扬子江畔的千棵柳。这会儿,那个柳树的世界该是何种模样呢?</p><p class="ql-block"> 骑上俺的“小马驹”,如流星般从城南奔到了城东北,从熙攘闹市溜到了清寂江滩。缤纷的花树间,一道蜿蜒的长堤把拔地高楼和车流马路轻轻地挡在了凡尘里,咫尺之隔便是一个流翠涌碧、莺歌燕舞的天地——千棵柳到了。一片长近千米、宽约百米的滩地上,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疏密有致,竟然全是柳树:东柳轻唱西柳吟,南柳翘望北柳瞅;微风穿林群柳舞,百岁苍茫千棵柳。</p> <p class="ql-block"> 我从大堤上下了滩地,豁达大度的千棵柳对不速之客毫不介意,任我这个游鱼般的家伙在它的怀抱中随兴畅游。千棵柳的东端树距疏朗、间多旷空,大约是客人光顾最多的地方了。来者多为身穿艳服的女子,眼见着前面一位独立凝望,转头又见边上一位倚柳而坐,随眼望去林子深处三五成群的,乐此不疲地你摆我拍。</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林子是安静的,可鸟儿是不甘寂寞的,低迴的,高亢的,婉转悠长的,清脆连珠的……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一个劲地秀着歌喉。有了爱美的女人和爱卖弄的鸟儿,这千棵柳便绚丽多姿起来了。</p> <p class="ql-block"> 千棵柳虽然阵势浩大,可一点儿也不摆架子,林子中芳邻好友其乐融融:绒毛毯似的草地美美地沐着阳光,泛着油油的绿色;细长的蒲苇轻巧地挺立在水边,毫无怯意地傍着高大的群柳;至于那芦苇,还留在冬天的余韵中尚未苏醒,一任枯黄的枝杆放肆地盘踞在翠柳的周围。还有汪汪水池,那是夏季江水泛滥时恣肆侵入的残余,千棵柳不计前嫌,以德报怨,呵护它过了漫漫冬天,等待着下一次江水到来时的“水漫金山”。几棵野桑不知何时挤了过来,柳树也不见外,任它枝繁叶茂地茁壮成长,如今挂果的桑树惹得鸟儿不断来串门。</p> <p class="ql-block"> 千棵柳生于江南,却不甘于江南柳的柔弱。村舍旁、池塘边、陌头上的柳树扭着小蛮腰表现出来的婀娜娇羞,尽管曾被陶渊明珍爱、苏东坡赞美,还有丰子恺的描画,但千棵柳似乎不屑于那样的美,而是更崇尚柔中带刚、自然畅快的美,于是棵棵都是树干铮铮,繁枝参天,昂首挺胸颇有汉子风范。它们不愿东一棵西一株如散兵游勇,也不满足排成一线去装点湖堤河岸,它们喜欢列阵成片,聚群成林,就像古代的军营,难怪古人把严整的军营称作柳营。它们虽然没有西北“左公柳”的高大雄武,但在小桥流水的江南实属出类拔萃,它们是憋足了劲儿,要张扬江南柳的巾帼风采呢!</p> <p class="ql-block"> 千棵柳固然有着柳林的友好和柳色的温情,但也不乏调皮和狡黠。我在林间一直慢慢悠悠地走着,并不是我故作优雅之姿,而是柳树中的“路”松软濡湿,必须小心翼翼地踩在有草的地方才能“行稳致远”。林中那些看似平坦、一碧如砥,或者色如尘土的路面,恰是千棵柳设下的小迷阵,往往是泥淖泽地,你若不察一脚踩进往往陷入其中,虽不至于有大危险,但满脚淤泥是会让你狼狈不堪的。</p> <p class="ql-block"> 我就这么东张西望,走走停停,曲曲折折地向西而去。</p><p class="ql-block"> 途中有一片树,细细密密的虽然很高,但枝干不够粗壮,看得出树龄不是很长;还有的柳枝纤纤,干桠初长,枝叶飘摇,显然是近年的新生代。东面的像是前辈,此地的像是后生。这也不奇怪,这个悄然隐匿于“荒村”的柳树世界,已无法确知始于何年,但它们在这儿与世无争而又怡然自乐,少说也有百年之久了。</p> <p class="ql-block"> 其实,柳树不是银杏、云杉之类的长寿树种,一般也就二三十年的寿命,能存世百年那真是罕见的老寿星了。《光绪丹徒县志》最早记载了“千棵柳”,并将此地列于“荒村录”,这部清代志书足以成为千棵柳百年家史的明证。据镇江学者裴伟考证,郑板桥在焦山别峰庵温课迎考期间,曾去千棵柳附近的渔村游览并留宿,还写了《菩萨蛮·宿千科柳》一词:“渔家泊在清淮口,西风稻熟千科柳,茅店挂新红,酒旗青更浓……”。“清淮口”是古人对淮运入江后水色由浊变清的江口之称谓,也就是镇江汝山一带,此作虚拟地名,是诗人对“千科柳村”的美称。如此算来,千棵柳至少有250年以上的历史了。生生不息的千棵柳,有的已经一身沧桑,垂垂老矣;有的春风秋月数十度,内敛沉静是岁月打磨出的成熟;还有的正值豆蔻年华,风姿绰约的多少还带些妖娆呢。</p> <p class="ql-block"> 此时阳光拨开了云翳如清泉般淌下来,轻柔地流泄在千棵柳中,风动光映之下的千棵柳,既有仕女群歌曼舞的动人,也有武士集阵待发的壮观。我曾在网络上看到有人从空中拍摄的千棵柳,树冠婆娑迤逦跌宕,碧起绿伏如高歌低吟。千棵柳就像千名乐手,自在而和谐地演奏着动人的交响曲,这曲子来自过往,响在当下,飘向未来。</p> <p class="ql-block"> 在地图上看,千棵柳在镇江的东北郊,名称是“千棵柳湿地”。它的前世是长江的故道,在唐代这儿还是大江的入海口,千年之间浩浩大江东移入海之际,不经意间又稍稍向北扭了扭身腰,于是乎就在江之南岸腾出了这么一块沃土。也不知过了多久,纤纤弱柳竟然在此娉婷而生,一棵破土百棵出,柳树没有辜负大江的美意,年复一年,呼朋啸侣,千树挺秀,终于蔚然成林。不过,千棵柳的辉煌期已留在逝去的岁月之中,据说鼎盛时的千棵柳长达3500米,宽过500米,大约有2600多亩地,现今的千棵柳面积只是当年的1/17而已。</p> <p class="ql-block"> 千棵柳的母亲是长江,千棵柳的生性脾气也是随母亲的。冬天江水枯季,柳树也就落叶收枝,春江水涨,柳树也就绽芽发枝;大江不喜欢低眉顺眼的娇媚,柳树也就挺干展枝作威武状;江流呜咽叱咤、万浪竞逐,历尽曲折迂回,却不改奔流入海之志,千棵柳有千姿态,树干有粗细,树身有直曲,树形有正斜,可最终枝头却一律向上,完全没有常见杨柳的垂枝耷桠,卑微谄媚,蓝天才是它们的向往。</p> <p class="ql-block"> 疫情肆虐,困守多日,我是带着一颗躁动的心来到千棵柳的。外面的世界烦闹而又无奈,可千棵柳是宁静而快乐的,位居僻乡身处低处,不憋屈不烦恼,美丽而不招摇,威武而不霸道,就像一群腹有诗书的彬彬君子。</p><p class="ql-block"> 千棵柳拂去了我心头的浮躁,让我慢慢宁静下来。20220422</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