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父亲(1926.1.21-2022.4.2)在世上活了96年两个月零11天。2021年上海男性平均寿命81.76岁,老爸比平均寿命多活了一圈还多两三只小动物。他的长寿是我们家族的骄傲。只可惜他离世前那几天,残酷的疫情,迫使家人和他隔离,他在等儿子盼女儿的疯狂无助中悲伤地走完了他的最后一程。至今只要听唯一陪伴在他身旁的阿姨说起,我们仍心疼万分!</p> <p class="ql-block">父亲留下的资料书籍玩物,堆放在储藏间、书橱里、柜子中、橱顶上甚至床底下。我一样一样的看,一箱一箱的理,回上海整一个月了,还没整理完。疫情使我暂时无法回北京,有时我甚至想,是否在天上的老爸,把我硬生生地“封”在上海,就是为了让我帮他理东西呀!</p> <p class="ql-block">老爸的照片堆积如山,但我感兴趣的是那些距今已近八十多年,发黄且破残,看多了简直会成斗鸡眼的小照片。那个年代据说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老爸,你在这些老照片中留下了哪些雪泥鸿爪?</p> <p class="ql-block">找到这张照片时,我就像淘金人在沙砾中觅得了金沙。几年前,耄耋之年的父亲就因这张照片和我有过如下对话:</p><p class="ql-block">我:这是龚品梅神父给你照的吗?</p><p class="ql-block">父:不是,是一位法国神父,我们称他为郝神父,他是学校的总务长。</p><p class="ql-block">我:你认识龚品梅吗?</p><p class="ql-block">父:当然,他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他曾送我去法国人开办的教会医院治病,因为我得了可怕的猩红热。在医院里住了不少日子,医院分文未收。</p><p class="ql-block">我:这位郝神父怎么样,为什么给你照相呢?</p><p class="ql-block">父:当时我在震旦大学附中读书,因为父亲哥哥相继去世,没了生活来源。阿娘带我去求总务长郝神父,希望让我免学费继续求学。郝神父答应了,但要求我学习成绩必须优秀,只有拿到奖学金才能免学费。</p><p class="ql-block">记得有一次考试成绩发榜,我有一门没考好。正当我沮丧地从看榜的学生中钻出来时,正好与赫神父四目相对。他眼神中流露出的那份惋惜加鼓励的神情让我终生难忘。此后,我发奋苦读,再也没考砸过,一直靠奖学金读完了高中。郝神父很喜欢我,除了给我照相,还送我圣母像和十字架。</p><p class="ql-block">当我打算做“父亲的那个年代”的美篇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张照片。因为照片上的父亲是我心目中那个年代读书人的模样;更因为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那个年代,父亲家里很穷,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书都读不起。父亲80岁后,我们几乎年年陪他回宁波老家祭祖寻根。从家谱里,从书籍文献中,从本家族人口述中,深刻体会到了那句老话:</p><p class="ql-block"><b><i><u>一代做官三代穷!</u></i></b></p> <p class="ql-block">这几张照片摄于宁波庄桥马径村,现今那里的宅院与祠堂已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p><p class="ql-block">父亲家谱如下:</p><p class="ql-block">高祖张斯栒 (1842—1898)</p><p class="ql-block">著有《环瀛日记》,是清政府驻外国家最多(7国)、时间最长(22年)的外交官。回国后任自强学堂(武汉大学前身)校长,1898年病逝于出使日本任上。皇上谕旨加封从一品官职。</p><p class="ql-block">曾祖父张宏源(生殁期不详)。家中排行老二。由于长子自幼随父出洋定居英伦,次子恃宠骄奢,好逸恶劳,抽烟娶妾,坐享祖荫,败光家产。</p><p class="ql-block">祖父张锡勋(生殁期不详)。</p><p class="ql-block">二十岁左右来上海学徒,后升为职员。抗日期间,六个月里家里六口人中相继患肺结核病死三人(大儿子、大女儿和他本人)。据父亲说,祖父临死之前拼命抬起手来指着柜子,阿娘忽地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丝绵套子,他挣扎着用它套住了自己的头后,才咽下最后一口气。据说肺结核病人临终前的最后一口气最具传染性,祖父为了家人活活把自己闷死了。</p> <p class="ql-block">父亲就是那个官运亨通的张斯栒的穷三代。他的童年少年乃至青年,都在穷里打滚。我知道不少他和他的家人在那个年代病、亡、苦的故事,但我没心情细说。疫情使人心理灰暗的面积还不够大吗?我不想忆苦,只想思甜。看!穷小子张彦,投身革命,挥舞红旗,意气风发,激情澎湃!</p> <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是父亲考上震旦大学,但不得不辍学时照的。脸上的表情若放在今天,可能会让人联想到的是一个恨父母逼自己学习,决定离家出走的孩子的表情。80年前的父亲,则恰恰相反,照片上的他,我看到的是满脸写着忧伤和不安。母亲妹妹指望他养家糊口,他不得不离开心爱的校园,欲哭无泪!</p> <p class="ql-block">20岁的父亲,走上了社会,去了私立养信小学教书。当时的他,脑子一片空白,一门心思赚钱养家。在不知不觉中遇到了同病相怜,知己相投的共产党,懵懵懂懂的跟着党参加了无数次的革命斗争,在斗争中入了党。</p> <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多么像《觉醒年代》里的一位觉醒者!</p><p class="ql-block">长衫飘逸,面目凝重,忧国忧民。</p><p class="ql-block">小时候,在去阿娘家的路上,老爸用自行车驮着我们仨。我横坐在前面的车档上,姐姐坐在后面的车椅上,哥哥踩着踏板手扶车座。老爸常常边推着自行车边给他的三个幼儿讲“那过去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们的阿娘。</p><p class="ql-block">当年父亲和同志在家里开会的时候,她坐在后门口,纳着鞋底,帮着望风。她清楚儿子在干的是要杀头的事,她关照父亲,回家之前必须先看看阳台,竹竿上挂着毛巾方可回家。有一天父亲发现竹竿上毛巾不见了,阿娘在楼下等他,递给他一张纸条。他急忙拆开一看,上面写着“火速离开”,他马上撤离。在“组织”安排下他和另一位同志躲进了南昌路一间亭子间。</p><p class="ql-block">阿娘解放后也入了党,成了合肥路瑞华坊的里委会治保主任。</p><p class="ql-block">说到阿娘,最让我难忘的是“吃”。每次去阿娘家,都有姐爱吃的素鸡,有哥爱吃的蹄膀汤,我爱吃的带鱼,还有我们都爱吃的宁波汤团。阿娘善用梭子蟹做蟹酱,用腐乳卤浸麻蚬子,常常一瓶瓶的带给我们吃。这份“舌尖上的”回忆,刻骨铭心!</p> <p class="ql-block">看到穿着风衣的年轻父亲,我会想起他“身边带东西”,和朋友假扮情侣巧妙地躲过警察检查的故事。</p><p class="ql-block">由于年代久远,父亲讲的其它故事在我脑海里仅有一些不成形的模糊记忆。比如他如何冷静谨慎地给一个暴露后已经去苏区的同志家送钱给其父治病;卢湾区的一个警察分局督察长到底是“红”还是“白”;再比如秦鸿钧烈士的电台被发现而被捕后,他的妻子如何机智地把两根内部穿着发报机线的竹竿放倒,保护了第二天要来他们家的同志……。</p> <p class="ql-block">这些小照片大概是老百姓庆祝上海解放的热闹场面!</p><p class="ql-block">国共内战,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四年间,国民党节节败退,兵败如山倒。所谓“失民心者失天下”,纵观历史,从古到今,无一例外!</p> <p class="ql-block">这些是年轻的父亲和他的朋友在一起的照片。</p><p class="ql-block">父亲年轻时有不少结拜兄弟姐妹,有同学也有同志。嫂子陆莹的母亲就是8位结拜同志中最小的八妹。</p><p class="ql-block">爸妈的老照片里还有许多单人照。男孩穿长袍或西装革履还戴着领带;女孩穿旗袍或毛衣短裙还穿着小皮鞋。这些人有的是朋友有的是学生。民国时期的青年学生们自有一种别样的气质,我颇为欣赏。</p> <p class="ql-block">翻到这些照片时,我不由地笑了。</p><p class="ql-block">年轻的父亲骑自行车、驾马车、爬大船桅杆、郊游……。虽然无法知晓何时、何处又是和谁,但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看了着实让人开心。</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们一家五口第一张全家福。</p><p class="ql-block">感恩爸妈给予我们很多很多的爱;感恩他们启迪我们勇气和智慧;感恩他们教育我们要真诚和勤奋。我们三兄妹今天的幸福生活都离不开爸妈的谆谆教诲。</p><p class="ql-block">亲爱的爸爸妈妈,谢谢你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