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

田医生

　　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对于痴醉于春天的人来说，今年的春天或许有些残酷，疫情的反复及防控的严格，让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禁锢起来，然后，我们都还没来不及走进大自然欣赏春的青草初绽、桃红柳绿、梨花带雨、樱花飞扬……春天就迫不及待的要不辞而别。我遗憾没能好好感受这个春天，亲近这个春天，然后，夏就不经意间的来到了。其实，我更遗憾没能在这个春天里好好品尝香椿，我最爱吃香椿，当脱掉冬衣，风渐渐温暖的时候，我就一天三遍地看着院墙外那几棵香椿树发呆，真想早日拿着钩子扒下嫩嫩的芽子吃个够，可我急，树不急，整日挺着干枯的枝桠在蓝天下显着它的沧桑与稳重，迟迟不见嫩芽不吐芳香。疫情的加重，防控工作的需要，半月有余我没在家吃饭，然后，虽是惦记着美味的香椿芽，却也没时间来摘了。今天，难得在家吃饭，突然想起了院外的香椿，赶紧跑去，才发现，香椿树上早已没了嫩嫩的芽，而满满的全是大大的叶子了，叹息之余，却也仔细挑了些微微嫩点的摘了解馋，算是给想念香椿一个春天的胃些许慰藉吧。

　　春天的农村，香椿芽是这个季节最清香开胃的时令野菜，透着紫红色的香椿芽，掰回家去，用开水一烫，瞬间变得翠绿，凉拌豆腐或者炒鸡蛋，自吃或者待客，单调黯淡的餐桌都会增香添色，再低廉的小酒都会因有了香椿芽而变得浓郁和香甜，清贫沉闷的生活也会因香椿芽特有的香而泛起温馨的喜悦，日子便在慢慢咀嚼香椿芽里有滋有味……小小的、嫩嫩的香椿芽就是这样的让人垂涎欲滴，使人心旷神怡，令人情有独钟。

农村里，在田埂，在地头，更多的是在院墙之外，折下一截香椿树枝，插入湿湿的泥土，无须挖坑，也无须施肥，和乡村缺少宠爱的留守孩子们一样，这一截折来的椿枝，只要给它一点儿泥土，赋予它生命，它就能茁壮成长，长成一株说不上高大，也说不上漂亮，却可以让人们解馋的平凡的树。香椿树，在广袤的田园农村，一直没有名正言顺的地位，它只配种在开满了野花的沟壑边，只配种在冰冷的墙根，只配侧身在那些被宠爱着的蔬菜、树木身旁。人们爱吃它的嫩芽，所以，总是不顾它的疼痛，总是残忍的去掰掉它崭露的嫩芽。香椿树是不停的在生长发芽，也不停的在被采拽，年年复年年，在每年的每个春天，香椿都是遍身伤痕累累，可，即便是如此，香椿仍兀自带着胆怯、卑微的笑意，勤劳地生长，奉献，并高举着一树芬芳的椿芽，热情地招呼着那些贪婪它美味的目光。

　　有些生命，人们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过它们的感受，都是在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一味地索取，比如鱼和猪，比如香椿。看那棵棵香椿树，由于人们经年的拽曲和攀采，树杆都虬曲了，像老妇人的背，杆面也不光滑，留着一个个刺眼的伤疤。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人们在品尝香椿美味的时候，在因有了香椿，才让春的气息、春的韵味沁人心脾的时候，又有几人想过香椿每天都在流着泪努力的把伤疤长好。　

我是学医的，爱琢磨每个食材的功效。得空查阅了一下有关香椿芽的相关资料，真真没想到香椿的营养价值有那么高，除了含有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外，还有丰富的维生素、胡萝卜素、铁、磷、钙等多种营养成分。有开胃爽神、祛风除湿、止血利气、消火解毒的功效，能保肝、利肺、健脾、补血、舒筋。如香椿煎剂对肺炎球菌、伤寒杆菌、痢疾杆菌等都有抑制作用，具有清热利湿、利尿解毒之功效，是辅助治疗肠炎、痢疾、泌尿系统感染的良药。其实，香椿除了这些鲜为人知的药性外，除了会无私的奉献它的绿叶供人们采摘食用外，因为它生长的地方特殊，还会默默地做一个“好大哥”，为它脚下的那些梅豆、丝瓜、或者葫芦妹妹们遮风挡雨，任由她们的藤蔓毫无忌惮、自由自在地爬上自己的身躯。到了秋冬天，那不再生长香椿芽的香椿树，就挂满了一树枯萎的藤子，如同白发苍苍的老媪，痴望着远去的子女，而香椿，是在遥望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社会进步，时代变了，物质丰富的年代，姑娘们出嫁的嫁妆都是家具店里买来的最新潮漂亮的家具，听老人们讲，搁在过去的年代，这些犄角旮旯生长了多年的香椿树，都会被锯掉，做成一个不上漆也红艳的柜子架作为姑娘们的嫁妆，意喻日子红红火火、香香甜甜一辈子。也是，香椿树虽是疤痕累累，丑陋不堪，但是把它锯开，里面的木质却鲜艳地紫红，散发着香椿芽一样丝丝缕缕的香味，在那新婚的喜悦里，不仅象征着美好的愿望，同时红艳着的香椿木也折射着女儿离开父母，离开家的那种淡淡的内心忧伤。

　　又是一年春来到，又是一季椿芽香，虽然我也不忍去伤害香椿树，可又禁不住它那“椿芽尖”的诱惑，于是乎，为了一解胃的相思，也就顾不得香椿的感受了。我把主干拉弯，那树忍着，我把支干扯低，那树忍着，我把嫩芽采下，那树缄默无言。当手指接触那柔软潮湿的叶子的时候，竟是一种于病人把脉的心境，起伏、跳动的感觉冲击着整个臂膀，我能真真切切、深深感觉得到香椿的疼痛。是啊，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和灵气的，何况一棵经年都被折损和伤害的香椿树呢？扪心自问，为了嘴的享受，我的行为是不是有点暴戾恣睢一样的残忍呢？　

多少年来，院墙外那几棵香椿树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我总觉得爱情也该像香椿树一样，即便历经严寒酷暑，历经凄风苦雨，也应一直向前，努力向上，可，爱情里不单是有柴米油盐的生活必须，更要有三观一致的共同信念，这样才能风雨同舟，幸福美满。香椿，尽管没有鲜艳的花瓣，尽管没有瞩目的身姿，在悠悠的岁月中，是不是也该值得我们去学习和敬畏。 对于所有人的爱情来讲，香椿树又何尝没有意义呢：只给予不索取，强大的生命力，努力向上超越别人的境界，坎坎坷坷的一生中始终在吐露香的芬芳，这不都是爱情的特质吗？为什么我们还非得固执的去羡慕那些玫瑰的艳丽和娇滴呢？

　　想想春夏秋冬，每一季，大自然都自有安排，春，欣欣向荣，花海烂漫；夏，热热烈烈，郁郁葱葱；秋，金金灿灿、硕果累累；冬，粉妆玉彻，雪兆丰年。生命，就是这样奇特着循环往复，生生不息，香椿的宿命也许就是大自然刻意的安排吧？乡村，香椿。两样事物有着如此契合的名字，可见香椿是属于乡村的，乡村不能没有香椿。香椿，让春天永驻！让乡情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