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碎片 (二) 遂昌游记

亮剑

摄影 亮剑

文字 亮剑

　　当雷阵雨倾下时，我分明听到了硕大的雨滴打在邻家院子里的萄萄叶所发出的啪啪声；晴日里，翠叶茂蔓、蒙络摇缀的葡萄藤叶，在阵雨中竟那样垂头丧气。蓦然，我惊异地发现，今年的春天已悄悄地从身旁溜走了。

禁锢在家已有一个月了，时间都到哪里去了？无奈、落寞吞噬了春光，手机如贼一般地偷走了宝贵的时光，怨愤和沮丧在心田滋生，愉悦如一棵小草在山崖岩缝间挣扎……。在惨淡的日子里，我摸索着、舔舐着一个个方块字，有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个深陷幻想的穷知识分子为主角的《白夜》，还有海涅的散文。忽然，眼晴一亮:马克.吐温说"你能找一个理由让自己伤心也能找一个理由让自己快乐。″茅塞顿开的我，赶紧寻找出时光的碎片，重又走向在遂昌的那些日子。

　　去年六月，我在遂昌县王村口镇的石笋头村生活了半个月，那是南尖岩景区所在地。

那里有飘渺的云海，飞瀑流泉和竹林梯田，是摄影爱好者的天堂。

那天，我们坐了一辆破旧的小面包车，爬了五、六十公里的山路，花了二个小时才到达海拔一千多米的南尖岩。

民宿老板娘是个热情好客的中年妇人。小面包一停，早已等侯在路边的老板娘滿脸笑容地迎上来。

那时尚无客人，她领着我们从二楼到五楼，一间房一间房打开来让我们挑选。最后，我们选中了紧挨阳台的五楼一间房。

　　推窗，极目楚天舒，天边奇嶂重重，烏云密佈，黛墨深沉，可谓波谲云诡，变幻莫测。一会儿，云海犹如万马奔腾、翻江倒海，恣臆戏谑，了无忌惮。又稍许，阳光透过天帘，愣将山谷的村落和梯田，涂上了一抹鲜艳的色彩。

夕阳西下，橘红的晚霞，流彩四逸，濡染了远山。

余霞散成绮，群峰静如驼，煞是好看。

到达南尖岩第一天，我们倚窗远眺，饱览了这里的云海和山峦。晚上，枕山听蝉，与雲共眠。

　　千佛山，距遂昌30公里，离南尖岩约有20公里。

进出南尖岩，交通很不便 ，每天只有二班车。一日上午，我们从南尖岩出发，中途在一个叫＂观音头”（听当地人所说）的十字路口下车，本来可坐来往的长途车，五分钟就可到达，由于地陌人生，见无车站即步行着去千佛山，我们整整走了四十五分钟。很幸运，沿途景色赏心悦目，广袤的原野，寥廓的天空，茶树碧翠，梯田差落有致，随手按下快门，都是一帧美丽的田园风光画。

千佛山位于一条隧道的出口处，入得景区，是一泓碧绿的镜湖，弯曲的小径沿峡谷的溪水盘旋向上。山涧，奇形怪石被湍急的流水冲刷得光洁圆滑，落差处，瀑布形如挂帘；＂哗哗＂的水击岩石声，不绝于耳；林密山高，谷幽水清，意境郁勃澹宕。

深山崖壁处，建有二座庙宇，绝壁上有一硕大的金色＂佛“字，弥陀佛头像高耸峰巅，须仰视之。

佛教重修身养心。记起外科之父裘法祖先生曾对行医者说过的一句话：＂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医者近佛也，这是为世医者须遵循的教规，令人过目不忘。

往事越百年，一代戏曲大家汤显祖曾在遂昌为官五年，任上政绩斐然，却触怒权贵，引上司非议。终于，忍无可忍，愤而辞官归里。 然而，遂昌和千佛山的灿烂绚丽的云霞、潺潺的流水、和熙的春风、飞阁流丹和碧瓦亭台的意境，滋润了 显祖的翰墨，牡丹亭里有云：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絲风片，烟波画船…。正是浙西的山水留给他的诗性。

　　一日近午，民宿老板说带我们去看后山尚未开发的龙门瀑布。

我们手持他特意做的简易木杖，沿崎岖的山路向上攀登。穿竹海，钻灌木丛，走山涧，淌水溪。走在窄窄的小径上，小心翼翼地手脚并用，沿涧向上。岩石溜滑，间有平处，则形成如镜小潭。老板说运气好，在这些岩缝石块间还可逮到山蛙。我们迷恋着原始山林的野趣，贪婪地吞吸清新的自然氧气，一边回望身后的沟壑和茂密的林木，一种从未有的愉悦迴荡在胸膛。偶有苍鹰掠过头顶，那漂亮的展翅滑翔的身姿，引得我们大惊小怪地呼叫，未等得拿手机拍摄，它早就消失在莾莾的山林长空中。

龙门瀑布海拔1225米，落差22米，总宽约4米。一路上眼盯脚下的小道、树丛，不知天色悄悄地聚集起大片的乌云。

　　快到目的地，已经透过茂林水涧听到瀑布的倾泻声了，脚下也不断有凉凉的流水从脚背上一越而过，天公却不作美，先是稀稀拉拉地落下几滴豆大的雨珠，一会儿暴雨毫不吝啬地倾盆而下。滿山的竹林和稠密的树叶根本无法遮挡倾盆大雨，雨水沿山涧峡谷直冲山下。须臾，天人合一，大地烟雨迷蒙，山岚升腾，云雾飘渺，崇山峻岭雾茫茫，“一片汪洋都不见”。云海如沙尘暴般吞噬了山峦群峰，＂茅屋山岚入，柴门海浪连＂。我第一次领略了魔幻般的云雾聚变，如海市蜃楼，瞬间，樯橹灰飞烟灭。

我们只得放弃龙门瀑布的探险，快速离开瀑布倾泻的山涧，落荒而逃。

背倚青山，远眺长空云海，醉眼朦胧，快门贪婪而又激奋…。

　　待我们下到山脚，巳狼狈地成了落汤鸡，村民们在屋檐下，隔着稠密的雨帘，惊愕地看着全身早巳湿透的我们。

回到民宿，老板娘煮上红糖姜茶，致使我们无一落下淋雨后遗症。

　　神龙谷距南尖岩13公里，以瀑布峡谷景观见长； 神龙飞瀑气势恢宏，声传数里，为华东第一高瀑。景区负氧离子含量，每立方厘米高达十一万五千多个。这里山青水秀，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

一入景区，凉意习习，茂密的森林，遮天蔽日，密树交柯，藤萝恣纵，老干新枝，斜逸横欹；修篁滿坡，清幽绝尘；虬枝苍松、古树朽株，枯荣任肆，草色凝华，翠色横流，天地秀色拢于深壑峡谷。温湿的水氣滋润出幽深的绿苔，随处可见老树巨石，披有厚厚的苔被；山路郁岪，走在翠色滿目的石径上，第一次感受到全身被浓荫紧紧地包裹着。

清冽的细流，不停地从石缝、涧隙中奔涌；溢为溪，断为瀑，织为帘，凿为潭，哗哗的水声，迴荡在峡谷深山中。流泉飞瀑，奇峰异石，幽谷清流，浑然一体；那落差三百米的神龙飞瀑，直泻如练，似飞出深山的一条白龙，嘶吼震数里。＂天削古崖撑白日，雨飘寒瀑溅青松”，瀑花飞溅，烟雾迷蒙，远胜雁荡瀑布。

在淙淙的流水声中，不时从竹海深处、密林丛中，传来悦耳的鸟啼蝉鸣声，还有纺织娘的缠绵细语和金铃子清脆、短促的金属声，更奇的是有一种蝉竟会发出＂嘟嘟、嘟＂类似发电报的嘀哒声…。藏于深山中的神龙谷，撩起了不谙世事的面纱，那半遮面的婉约，令人魂牵梦萦。

有人说，不走出去，家就是你的世界，走出去，世界就是你的家。

嗚呼，在密林深处、小溪清水旁，任微风轻抚，看岁月兀自流淌，是一种神仙般的惬意快乐！

　　老板娘以前曾担任过村妇女主任，有一天她对我们说，明天早上村支书和村长要去王村口镇开会，你们可以搭车同去看看。

次日，车驶半小时到达镇中一座大桥旁，我们下车，村长与书记则停车去开会。

王村口镇，距遂昌县城五、六十公里，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军事上控占王村口，可南拒龙泉，西扼闽赣，北控三衢。

小镇境内重峦叠嶂，山青水秀，烏溪江穿镇而过；民房依山傍水，呈现出错层、掉层、吊脚的自然建筑形态，独具临水的山地建筑，成为古镇别具一格的历史风貌。

早在明清，古镇就初具规模，是竹木柴炭集运埠头，为浙西南重要交通要塞。

　　古镇是红色小镇，1935年红军长征，刘英、粟裕率领红军进入浙江开展游击战争，建立了以王村口为中心的浙西南游击根椐地。三年的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在中国革命史上留下了重要一頁，也留下了多处革命遗址。

这是中国工农红军挺进师纪念馆。

　　这是蔡相庙，乾隆年间建筑，是当年苏维埃政府所在地。

　　这是宏济桥，建于明代，光绪年间重建，是当年挺进师召开群众大会的地方。

　　这是解放桥，过桥则是月光山。1984年2月粟裕逝世，遵其遗嘱将他一部分的骨灰撒在烏溪江边的月光山上。在纪念碑的一侧，有粟裕夫人楚青的一块诗碑：“当年鏖战此山中，热血染得烏溪红。鱼水相依深情在，浩氣长存月光峰。″

流云幽谷苍山，葱笼秀木听蝉。

天地仙居渺远，丹邱自在人间。

　　南尖岩，钟灵毓秀，得天独厚的云海山岚、瀑布梯田，崚嶒嵯峨的群山和潺潺流水、缕缕炊烟，还有那喁喁低语的虫吟，萧萧竹林和响蝉，将江南的纤秀、北方旷野的雄浑和唐宋诗词的遗韵，揉进了这个深山的小村落。

夜晚，黝黯的村落，偶有几声犬吠，寂静中似可听到高鼎的草长莺飞、柳醉炊烟、趁风放飞纸鸢的诗吟:矇眬中似与寿镜吾老先生，共坐民宿阳台，放眼星海，对啜绍兴黄酒，嚼着茴香豆，谈论三味书屋，听他娓娓道说经书之味，史书之味，子书之味；山野小径，跟着顾炎武，踏着屐履，怀素书蕉，饱览书袋里的历史……。

在那些野鹤闲云般的日子里，心境清澈寥廓，宁静舒畅。

　　斑驳的时光叠叠错错，现代的光怪和原始的野性重重交集。时光碎片的旋转撞击，让我看到平凡的生活有艰辛和愉悦。 在永恒的时间车轮前，苦难不该驱赶走欢乐，它应像雨滴那样从我们生活的油纸伞上滑落。一切沮丧、坎坷终将折尽，风雨过后，阳光依然会灿烂，天空依然会晴朗。

谨此，献给难忘的必将载入上海史册的202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