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天过海 （十六）

张北

能为你剪短指甲而重新练琴的，一定是动了真情。

康馨就是，在每天见缝插针的短信飞书中，她知道我喜欢那首《梦中的婚礼》，她说没想到你个走私犯竟然还有这么文艺的一面。期间，我还跟她讲诉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说当年初二的暑假，电视里正好播放理查德克莱德曼的这首钢琴曲。那天赶上期末考试发榜，我的所有学科全在及格线以上，那堪称我学习生涯的巅峰时刻。老张头为此心情大悦，指尖上的香烟随着节奏律动。太投入，太深情，完全没注意到烟头的脱落，没穿几次的裤子在弹指一灰间被烫了个窟窿。

当字幕打出理查德的简介时，我赶紧拉着我爸。

“爸，爸，快看，你俩生日一天，同年同月同日。哎，你看看人家多厉害！”

老张头儿头都没抬，噗噜着裤子上的烟灰，说：

“也他妈分干啥，他咳嗽就没我厉害！”

康馨回短信说，终于知道你这油嘴滑舌的随谁了。

货都出了，尾款也结了，大哥很开心，小白和小弟们却再一次恢复无所事事的局面。老克对我的出货速度颇觉意外，同时依旧不忘损我：

“这下赚这么多钱，又有大把时间，去看看脑子吧……”

“啥意思？”

“你这智商真是够呛！那么多热货，为啥不自己留点量做翻新，让这一帮人吃干饭。再说了，绝对不能让老娘们儿闲着。她们有时间，咱们就苦海无边！”

真的，老克绝对是生意高手，情感专家外加灵魂导师。他说的没错，前者呢，我倒无所谓。那时我牛气冲天，不在乎多那半根陇、二分田。倒是小白这一没事做，把大多数精力用到了我身上，陪她逛街、看电影、Shopping、健身。她呢，似乎也更加狂妄，再也不去纠结比香港贵上几百的化妆品、几千块的包包。花点钱倒没啥，就是我这电话一响她就抻脖子看；QQ一弹窗，她就阴阳怪气地说，你不会也玩上网恋了吧？

我赶紧跑到老克的档口求助。他得意一笑，打开保险柜，说：

“张总，恭候多时了，进货吧！”

在他那进了200台8800，这家伙在生意面前是一点情面不讲。丁是丁，卯是卯，锱铢必较。

我让他请客，他推托不过。在中信广场的小酒吧里，我伎俩重施，用小拇指拨弄着骰子，连灌了老克三四杯。不是洋酒劲大，绝对听不到他的心里话。判断他多没多，看他落杯的力度就知道，嗙的一声，他提高嗓门儿说：

“你是真他妈傻，怎么能在第三天就把余款付清？钱够也得抻到最后一天，你这么做，只会让大哥觉得货好出，下次不涨价才怪！而且呀，千万不要把货卖给一家，那个叫钟江的大爷也找过我，缠了我三天。我就卖了他四百多部，价格也比你高。不过这老家伙确实有点道行，无论他的消息来源于哪，你说万一让他摸到咱们的渠道直捣黄龙，你咋办？”

听完我倒吸一口冷气，是啊，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钟先生之前我一无所知，货的信息他却了如指掌，最差最差他也是在阿青那得到的消息，而且无法求证。即便如此，凭借他的财力打通各个环节，追根溯源也并不是啥难事。

深港的生意在钱的面前，没有诚信可言。

老克几句话让我忧心重重。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眼皮耷拉着，惺惺地说：

“没事儿啊，大哥不可能轻易让外人进局的，不像你，那么狭隘。下一单出货前，你他妈和我沟通一下，包括付款。别掖着藏着，狗狗唧唧的……”

我点了点头，无言以对。

2500年前，兵圣孙子曾经说过一句话：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话啥意思不用解释，但是怎么做才最巧妙，让我陷入沉思。如何深入了解钟江，在直接和间接之间犹豫不定的时候，QQ响了。我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段长达四分多钟的视频，播放键的后面一袭白裙，纤细的吊带儿让本来就很性感的肩膀更显妩媚，以至于视线完全没关注到康馨面前那架漆黑的钢琴。

“先生，请打开QQ。”

康馨短信上说。

我再次确认，此刻电脑上的QQ开着隐身，立即把手机里储存的酒吧旧照发了过去：

“啥情况？有惊喜嘛？”

“就知道喝喝喝，喝吧，我睡了，哼！”

关上电脑，我掏出手机对着空气表演。

“啊，好的，阿青哥，20分钟到。”

我赶紧套上衣服，小白从浴室里出来，问：

“这么晚，干啥去呀？”

我边穿衣服边说：

“哎，烦死了。阿青今天请客，我借口说有饭局没去，这不又来电话，非得让我二场去唱会儿。累死了，你说再推也不好，去应付会儿。媳妇儿，要不你跟我一起呗？”

我看着头发还湿漉漉的她，将了一军。

“一帮酒鬼，我可不去，你别喝太多，带钥匙啊，别半夜砸门！”

说完她回到浴室，吹风机开始呼呼地吹。

爱华市场边上有个网吧，我三步并两步爬上三楼，在最角落的一台电脑前开启QQ，同样隐身后戴上耳机。

那画面太性感，那曲调太动人。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之间游走。条件反射，我的手指像不会动了似的，指间的烟自燃着，曲目结束前吊带儿随着节奏滑落，我一颤，烟灰坠落，它没烫到裤子，但烫到了心。

那刻的康馨，有点儿像刚被拐走不久的单板小姐姐，波涛汹涌，此起彼伏！

我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画面上的每一帧深刻脑海。

屏幕结尾打着一行字：

梦中的婚礼送给梦中人！

下楼以后，我拨通了康馨的电话，她嗓子有点沙哑，声音慵懒：

“喝多了嘛？张先生。”

我装作几分醉意：

“喝，倒是没喝多，视频给我看晕了！”

“你不是在喝酒吗？”

“你一说完我就逃离了酒吧奔向网吧。”

“嘻嘻，喜欢就好！”

“我想看现场版的。”

“可得了吧，我家没有钢琴。那是在琴房录的，为了效果，都快冻死我了。”

“啊！那也太让人感动了吧？”

“赶紧回去睡吧。明天早起有会，我得先睡了。先生，梦里见！”

“好梦！”

半个多小时就回去实在没法交差，我又走回停车场，启动汽车找了家洗浴。按完头按背，按完背按脚，全程我没让中医大姐说话。独处，让想明白了，也许通过康馨了解钟江是最好的选择。

后半夜一点多，深南中路依旧车水马龙。到了家楼下，我去超市买了瓶二锅头，拧开瓶盖，猛酎了两口，呛得我干咳。剩下的，我倒在手里再拍到身上。

手握空瓶，朝向漆黑的花园狠狠一扔，犹如一颗手榴弹，炸响了寂静的草坪……

浑身酒气的人，未必真醉。

就像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的，也不单单是琴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