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川诗《在大沙漠中间》

萤火

郭小川1963年7月底到翌年初在新疆采风，写诗六首合称为“边塞新歌”。上图：左一为作者；下图：左三为作者，左二为贺敬之

尊敬的读者啊，我必须在这里写点什么，

不仅用纸笔，而且用我的全身血脉；

亲爱的同志啊，我必须在这里唱一支歌，

不仅用喉咙，而且用我的整个心窝。

这里是名为“进去出不来”的大沙漠*，

黑夜只听风声，白日只见云朵；

这里是几乎没有动物的“死亡之国”，

大雁不敢停留，小鸟不能掠过。

有多少朝代呵——谁也记不得，

我们的世界似乎没有一个人前来作客；

有多少年月呵——谁都很难说，

这里也从不与我们的世界办什么交涉。

忽然有个傍晚——那是大跃进的时刻，

在灰蒙蒙的雾霭里，着起了一簇野火；

忽然又有个清晨——季节大约是春末，

在红灿灿的霞光中，出现了一片绿色。

过了一些时候，那簇野火竟变成村落，

直直的道路和方方的草舍在沙漠中交错；

又过了一些时候，那片绿色竟变成金色，

黄了的树木和熟了的庄稼在阳光下闪烁。

这村落的住户是谁?——说来有点奇特，

他们既非土著，也不是寄居的流浪者；

这土地的主人是谁?——叫人好难猜测，

他们既非农民，也不属于沙漠外的公社。

他们可算是红色井冈山的一条支脉，

绵延数万里，跨越了大半个中国；

他们可算是现代革命史的一根经络，

前后几十年，一代代地把党的血统传播。

当苏联红军开始抗击犯境的希特勒，

他们也遥相配合地冲杀日本侵略者；

当美帝国主义祭起了法西斯的衣钵，

他们也就毫不含糊地磨刀霍霍。

他们有人在东南国境战过几百回合，

用自己的体温，烧滚了大海的洪波；

他们有人在朝鲜炸碎过美国的战车，

用自己的鲜血，染红过三千里山河。

他们是东西南北的人，从不曾高枕而卧，

现在在这里落户，却竟十分心安理得；

他们是四海为家的兵士，过惯戎马生活，

现在在这里住居，却竟一点也不觉寂寞。

他们终年在这几千亩的土地上耕作，

只有送公粮的时候，才实行长途的跋涉；

他们平常从不进城去买什么鲜货，

只有取报纸的时候，才踏过百里的沙窝。

他们的生活那样简朴、甚至有点吝啬，

在救济灾民的时候，捐款可不怕多；

他们的时间那样稀少、甚至有些紧迫，

在学习主席著作的时候，钟点可不惜超过。

他们之间既不吵架，也不爱动肝火，

在美国侵略古巴的时候，却个个怒不可遏；

他们彼此既能谅解，也能亲密合作，

在痛斥国际叛徒的时候，却那么不可调和。

他们是在这里劳动，还是在中央机关负责?

尊敬的读者啊，连我在这里都不好捉摸；

他们是生活在这里，还是战斗在世界漩涡?

亲爱的同志啊，连我在这里都难下界说。

似乎有一条巨大的、不可见的线索，

连接着世界、中国以至这僻远的角落；

似乎有一支绵长的、不发声的音波，

沟通着宇宙、太阳和这地球上的沙漠。

这条线索在哪里？早已伸进我们的血脉，

它的名称就叫做无产阶级战士的性格；

这支音波在哪里？一直跳在我们的心窝，

它的名称就叫做社会主义生活的准则。

这里的人们，既为土地收成而忧乐，

也时常为天下的安危而运筹帷幄；

这里的人们，既为连队工作而奔波，

也时常为世界的革命而出谋划策。

呵，大处着眼啊，小处落墨，

假如仅仅为了自己看，诗文不如不作；

呵，一人发声啊，万人同乐，

假如仅仅为了自己听，歌声不如哑默。

* 新疆南部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汉译为“进去出不来”。”

1963年11月—1964年1月18日

写于 叶城一北京

（首刊于《诗刊》196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