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肯饶天籁与松风

忧者无忧

蛙声：肯饶天籁与松风

文/忧者无忧

前几日，从抖音上看到一首《七绝·咏蛙》：“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据说这是毛泽东在1909年，也即16岁时所写。

蛙“如虎踞”，蛙“养精神”，蛙“先开口”，蛙“敢做声”，刷新了我对青蛙的刻板认知。原来，还能以这样一种别致的视角来观察、感悟、评说青蛙。

诗言志，歌咏情。这首诗触发了我对诗意蛙声的兴趣。输入“带蛙的诗词”“带蛙的成语”“带蛙的歇后语”等关键词，仔细研修一番，感觉颇有收获。

古人咏蛙，多以蛙声说事。而诗人笔下的蛙声，有时聒噪，有时动听。有时让人烦心，有时使人惬意。

先看看“烦心蛙声”。且把以“闹”“乱”“鼓吹”描述的蛙声，称之为让人烦心的蛙声。不过，我对此推论不够自信。因为下列部分诗句所传递的信息，似乎并非烦心。

这是“闹”“乱”的蛙声：陆游“萍叶青浮水，蛙声闹彻明。”范成大“薄暮蛙声连晓闹，今年田稻十分秋。”韦庄“何处最添诗兴客，黄昏烟雨乱蛙声。”韩愈“蛙黾鸣无谓，合合只乱人。”

这是“鼓吹”的蛙声：黄载“蛙吹和童事，重开已汗颜。”范祖禹“鼓吹不须过野坞，青蛙雨后自能鸣。”梅尧臣“自得君王揖，能为鼓吹声。”杨时“谁使幽庭当鼓吹，雨余时听作新声。”吴融“稚圭（珪）伦鉴未精通，只把蛙声鼓吹同。”

以“鼓吹”指代蛙鸣，典出《南齐书·孔稚珪传》：“门庭之内，草莱不剪，中有蛙鸣，或问之曰：‘欲为陈蕃乎？’稚珪笑曰：‘我以此当两部鼓吹，何必期效仲举。’”文中的陈蕃，是史上那个被问“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陈蕃，字仲举。

我注意到，成语中的蛙声多数意境不佳。把蛙声与蝉噪、狗吠、蝇声、鸱叫并列，理解为让人烦心是不会有错的：蛙鸣蝉噪、蛙鸣狗吠、蝇声蛙噪、蛙鸣鸱叫。

再看看“惬意蛙声”。贾弇“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周紫芝“梦回闲看绕灯蛾，窗外蛙声两更多。”黄庭坚“落日临池见蝌斗，必知清夜有鸣蛙。”曹幽“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贺铸“有时白鹭窥鱼下，竟日青蛙伴我吟。”司马光“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张籍“蛙声篱落下，草色户庭间。”陆游“蛙声经雨壮，荧点避风稀。”

个人感觉最为惬意的，莫过于如下三句：一是吴融“饶天籁”的蛙声：“君听月明人静夜，（蛙声）肯饶天籁与松风。”二是辛弃疾“说丰年”的蛙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三是杨时“自在鸣”的蛙声：“鳞鳞池面水初生，萍底青蛙自在鸣。”

古诗词中常有“官私蛙声”：陆游“高眠时听属私蛙。”赵蕃“惊蛰已数日，闻蛙初此时。能如喜风月，不必问官私。”张舜民“一夜蛙声不暂停，近如相和远如争。信知不为官私事，应恨疏萤彻夜明。”张维“熟梅天气雨初收，何处蛙声隔水楼。鼓吹翻嫌惊好梦，公私谁为乱闲愁。”倪瑞璿“无人能脱征徭累，只有青蛙不属官。”

以“官私”论蛙，让青蛙有了政治意味。史上有个昏庸愚昧的晋惠帝，曾“萌萌”地询问即将饿死的百姓：“何不食肉糜？”在他身上，同时出了个“晋惠闻蛙”的典故。《晋书》载，晋惠帝在华林园听到蛙声，问左右“此鸣者为官乎？私乎？”元代王子一将其写进了《误入桃源》第一折：“羡杀那知祸福塞翁失马，堪笑他问公私晋惠闻蛙。”

井底之蛙、井蛙语海、云龙井蛙、管窥蛙见等等，都是嘲笑青蛙见识浅薄、地位低下的，都不是说青蛙好话的。《庄子·秋水》说，“井蛙不可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明代刘基刘伯温刘军师说，“雨过不知龙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清代周鲁辑《类书纂要》说，“云龙喻贵，井蛙喻贱。”前些年流传过“温水煮蛙”故事，嘲笑青蛙因贪图安逸、缺乏远见而丧命。

歇后语中，青蛙跳鼓、青蛙跳水是“不懂”，青蛙跳砧板、跳热鏊、钻蛇洞是“找死”，青蛙笑蝌蚪是“忘了来路”，青蛙望玉兔是“天地之别”，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不自知、不自量。

但也有表扬青蛙的典故。“怒蛙可式”是表扬其“有气”“有勇”的。《韩非子·内储说上》载：越王勾践见怒蛙而式之。御者曰：“何为式？”王曰：“蛙有气如此，可无为式乎？”士人闻之曰：“蛙有气，王犹为式，况士人有勇者乎！”其中的“式”同“轼”。“见怒蛙而式之”，是说扶着车轼向鼓足气的青蛙致敬。来自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的这种表扬，个中意味，“你品，你细品”。

话题返回篇首。我在探究中得知，史上曾有6首表述上大同小异的《七绝·咏蛙》。一头一尾两位作者分别是唐太宗、毛泽东。暂不论真正作者是谁，单说那“如虎踞”“养精神”“先开口”“敢做声”，至少从字面看，把青蛙赞扬得别出新裁。但也不排除，这“赞扬”本质上可能是“反讽”。

最后从“诗意”蛙声说回“本意”蛙声。从科学上讲，蛙声只是雄蛙在适宜的季节向雌蛙发出的“求爱”信号而已。青蛙雌雄之间的“交配”，并非通常理解的“交配”，而是“抱对”。若雌蛙接受雄蛙“求爱”，则雌雄“抱对”，雄在上、雌在下，同赴适合排精、产卵的浅水湿地，精与卵在体外水中汇合而成受精卵，然后便是“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了。

人有人的爱情，蛙有蛙的爱情。虽然青蛙音质不佳、颜值不高，但是人类应理解蛙类的爱情，对蛙声、蛙鸣表示出足够的接纳、包容甚或赏识。不要烦躁他们的示爱，不要打扰他们的抱对。更何况，青蛙还是消灭害虫、有益人类的益虫呢？

（202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