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将校呢

李东杰

　　一九五五年部队授衔时，父亲被授予少校军衔，部队统一配发了一套秋冬装，这当时是由苏联设计并制作的将校呢礼服，内含上衣、裤子、大衣、单帽、棉帽、皮手套和皮鞋。

在我八、九岁时，就记的母亲每年都要把父亲的全套将校呢衣服拿出来晾晒 ，然后放上樟脑丸（臭蛋），再重新放回专属的皮箱内，几乎年年如此。

当年，部队大院里的子弟们，夏天穿的是海魂衫，军人的绿裤子，冬天要穿军靴，皮手套，绿军挎，当然，最不能少的就是“将校呢”的大衣。而“将校呢”大衣作为军官的服装，它棱角分明，笔挺修长，用料考究，在细节方面处处充满设计感，对于提升一个人的气质很有帮助。远远一看，很有一种军人英姿飒爽的威慑感。

除了外观设计的方面之外，将校呢大衣的魅力更多体现在它的附加值上面，它是一种荣耀，是一种身份、地位和血统的象征。作为军人的后代，大院子弟的父母们南征北战，建立起了新中国，作为这些军人的后代，他们感到无比自豪。可以说这些将官们才能配给的物品是独一无二的，是用鲜血换来的“勋章”。

一九七七年全国恢复高考制度，已经回乡插队三年多的大哥，凭借着扎实的文化功底，考取了哈尔滨建筑工程学院（哈工大土木系），成了我们家的第一位当代大学生。全家那是一个高兴啊！父亲和母亲商量后，把那套珍贵的将校呢上衣做为送给儿子的礼物，穿在了大哥的身上。

峥嵘岁月稠，战场抗倭寇。

上党弹穿胸，一腔热血涌。

刚克临汾城，再把太原攻。

淖马险又凶，勇猛且建功。

青宁剿二马，扶眉灭残敌。

入朝雄赳赳，美帝灰溜溜。

五五校衔挂，将校呢配发。

男儿初长成，増衣赴征程。

　　那个年代我刚上初中，还支棱不起来父亲的军装，可是看着穿上将校呢上衣的大哥，好生羡慕、嫉妒啊！那件衣服穿在大哥身上是那么的合身，像是订做的一样，让文质彬彬的大哥又增添了几分威武。

羡慕归羡慕，嫉妒归嫉妒，根据自己当时的身体发育，我是不可能去奢望那件上衣的，况且，当时大哥在家里的人气正是如日中天的高，全家都为他考入大学而骄傲呢！

后来，我经过了长时间的软磨硬泡，还是让母亲把那套将校呢装里的马裤，改裁后穿在了我的腿上，也同样风光了一把。

　　一九八六年父亲来太原看望正在大学读书的我时，身着他那件将校呢大衣，独自一人去柳巷逛街，遇到了几个街上的小混混，死皮赖脸的拦住父亲，死磨硬拽的要买父亲身上的将校呢大衣。最后惹的行武出身的父亲动了怒，严厉训斥他们到：老子这件大衣是拿命换来的，这是你们几个臭钱就能买的东西吗？这太原城若不是我和我的战友们流血牺牲，从国民党手里解放下来，还会有你们的今天，你们这是逼得我当街当掉自己穿的衣服吗……。

老父亲的一身威武，最终吓退了这帮小混混，待回到我们学校的招待所里，父亲还是气呼呼的对我讲着整个过程。后来，在我的一番劝说下，父亲这气才消了一大半。是啊！我太理解父亲了，他把自己的荣誉看的比生命都重要，怎容得小混混用几个钱把它玷污了呢。

英雄生于天地间，

何惧几个小混蛋。

壮士暮年敢断腕，

魑魅魍魉破胆寒。

　　在二0一五年的电影《老炮儿》当中，导演管虎将电影的最后一幕锁定在身穿“将校呢”的“六爷”举着的战刀冲向敌阵的画面，这样的设计颇具寓意，一方面，作为大院子弟出身的管虎表达了“将校呢”对于“六爷”这一代人的重要意义，另一方面它也借用身穿将校呢的“六爷”表达了自己对一个时代结束的惋惜之情。编剧王朔以及导演姜文、叶京都是部队大院的子女，姜文执导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叶京执导的《梦开始的地方》和《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滕文骥执导的《血色浪漫》等等，都是反映部队大院文化的影视作品，这些作品在广大观众们当中有口皆碑，一时也掀起了所谓的一股“部队大院文化”。

当时，我看完这几部电影后，对电影中的人物、场景，感到是既熟悉又亲切，有几分激动又难免有几分难过。

父生乱世论生平，

为创太平得英名。

胸怀家国天下事，

军功章上人尽知。

年少不知父母恩，

半生糊涂半生人。

门前有车不算富，

家中有父才是福。

　　今天的名包，名鞋，名贵的大衣，它再贵也有价钱，尽管它同样不是一般人能够消费得起的物件，但只要有钱，谁都可以拥有它。而当年的“将校呢”是你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真正奢侈品。

一九九三年的冬季，父亲看到我在太原创办的蜂窝煤厂里，要整天在户外的河堤上忙碌，自己心疼不已。在临返回老家前，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爸爸是个穷爸爸，能从抗日到讨蒋，后期再抗美，长达八年的枪林弹雨中生存下来，已实属不易，不能给你留下什么财富，就把这件我用性命换来的将校呢大衣留给你吧！

听完父亲的这番话，我当时也哽咽了，赶忙安慰着父亲。我明白父亲当年不怕流血牺牲参加革命，是为了推翻一个旧社会，打破一种旧制度，建立一个新中国，为的是让千千万万个家庭都能够过上幸福生活。他们是无产主义战士，不是为自己或子女捞取政治和物质资本才参加革命的，他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英雄。

从此，在世上便有了一位身穿将校呢大衣，整天与一群穿的赃兮兮的送（产）煤工混在一起的讽刺、又别致的人物特写。父亲留给我的将校呢大衣一度被煤粉污染，可我做人的品格确是干干净净的，没有给光荣的父亲脸上抹黑，坚守住了军人子女应有的那份保贵的尊严。

道阻且长，行而将至。

学而不掇，未来可期。

岁月带伤，也有光芒。

江河万里，何惧秋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