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注:文字原创,5月1日首发于“作家地带”微信公众平台。图片引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天长了,头发也长了。</p><p class="ql-block"> 多年来,我一直留短发。偏偏它像割了二茬三茬的韭菜,用不了多久就蹿出新高度。于是,我遇见的理发师便如走马灯般,可谓“铁打的头发,流水的理发师”。</p> <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年刚入夏,天气骤然热起来。我每天去听课,往往到了地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它们被长长的刘海儿挡住了。把刘海儿撩到一旁,它立马像忠于职守的护卫回到我眼前,隐隐带着被阳光烤焦的味道。一天听完课,我忍不住七拐八拐找到一家理发店。理发店很小,门半敞着。女理发师三十多岁,鼓鼓脸,厚嘴唇。墙角处有个宝宝在睡觉,也是鼓鼓脸,厚嘴唇。接下来,洗发,理发,只听见水流哗哗响,剪子嚓嚓响,听不见理发师说一个字。街上忽然响起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理发师赶紧关上门,紧张地瞅瞅孩子。孩子没醒。理发师明显松了一口气,手上加快了速度。屋里空气不流通,燥热的感觉再一次包围了我。理发师耳语般说了声:“不好意思啊……”她欲言又止,那咽下的半句话,我却听得真真的——“孩子小,我怕一会儿分心,去哄他……”</p><p class="ql-block"> 我没说什么,只是同情地眨了眨眼。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头回露出了两排苞米粒一样的牙。“唉,她理发的手艺不行啊,”我戴上眼镜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不无懊恼地想。可不,刘海儿剪得太短了,两个鬓角却留得长,看起来,很像一座房子外观比例不协调,有太多的空白。正在这当儿,孩子醒了。理发师赶紧抱起他。孩子青蛙样的两条小腿一个劲儿蹬着,没哭,只好奇地打量我的新发型,然后咧开嘴,露出了仅有的几颗“苞米粒”。我忍俊不禁,不知为什么,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理发师收钱时略有些囧:“不好意思啊,孩子他爸在外边干活……”她再次欲言又止,我却听出来太多太多压在她心头的话。我摆摆手,走出门外,太阳依旧毒辣,我习惯性地去额前扒拉,不想撩了个寂寞。回望小理发店,看着依偎在一起的母子,我愉快地挥挥手,踏上了归途。此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位女理发师,可她的实在以及默默承受生活压力的那份隐忍坚强,令我记忆犹新。</p> <p class="ql-block"> 理发最满意的一次是十余年前。也是初夏时节,我去书店回来的路上,被王菲演唱的《人间》吸引到一家理发店门前。店面不小,里面很亮堂,镜子很多,人也很多。与其说是走进去,不如说是被镜子打造的“迷宫”吸了进去。小学徒殷勤地调好水温为我洗头,理发师对着我的头发端详了一会儿,便胸有成竹地拿起了梳子和剪子。这时,播放的歌曲换成了周杰伦演唱的《发如雪》。理发师轻声哼唱着,手中的工具也跃跃欲试。我生怕刘海儿和鬓角被音乐迷醉全体逃离,特意说明它们各自需要保留的长度。</p><p class="ql-block"> “没问题!”理发师笑了,两撇小胡子像两道眉毛一样跳起来。“姐,根据你的发质发量,我建议你做个离子烫,换个发型……”他取画册给我看,指指点点。“呶,这个,还有这个,都适合你的脸型……”听他叭啦叭啦地介绍,我感觉不错,决定尝试一下。接下来,理发剪在不同的音乐里穿行,自由而灵动。我则在音乐声中越来越放松,仿佛置身于唯美的田园诗中,一时竟忘了来这家店的初衷。理发师很专业,也很健谈,还不时跟旁边围观的学徒唠几句嗑儿。“他工作上心,看起来气定神闲,也许这家店是他开的……”我暗暗地想。理完发,我急忙奔向镜子里的自己,只见头发梳成了偏分样式,一只耳朵全露出来,一侧的发丝像弯弯的括号藏在耳后,另一只耳朵则掩在旁边披散下来的头发里。于我而言,倒的确是耳目一新。多少年后,跟三姨聊天,她还啧啧道:“嗯,露一只耳朵那次,头发剪得好,符合你的气质。”当然,这是后话。至于我,对那次理发印象最深的是,临出门前,我分明听见理发师嘻嘻哈哈又不无正经地说:“兄弟们,咱都好好干,将来在家门口开店,也给家人露一手儿!”原来,他是快乐的打工仔,在生活中磨炼成长,奋斗,不只为安身立命,更多的是悄悄酝酿未来自由自在的好光景,就像伴着他亲切的道别声在我耳边回荡至今的那首《怒放的生命》。</p> <p class="ql-block"> 我常光顾一个大姐的理发店。大姐将近五十岁,瘦瘦的,刀条脸,见人就笑。第一次去她的店纯属偶然。记得那天没出太阳,街上静悄悄的,仿佛所有东西都在躲一场没收到邀约的雨。我给孩子买练习本,经过几个静悄悄的店面后,忽然听到一阵爆发的笑声,笑声宽厚而嘹亮,惊飞了树上的鸟儿。我好奇地望去,只见一个理发店静静地立在前面,门敞开着,旁边的架子上晾满了毛巾。屋里,几个人散坐在沙发上凳子上,围着镜子前的女人七嘴八舌。那女人就是女店主,也是唯一的理发师。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紧接着,小雨就滴答滴答下了起来。大姐礼貌地招呼我坐,把毛巾架拿进屋,然后,继续跟人们侃大山。他们的话题很广泛,思维也很活跃,就像毛线球一样,扯个没完。大家乐在其中,我听得津津有味。二十分钟后,雨停了,我犹豫地站起来,为自己只是避雨而没有理发感觉有点儿不好意思。大姐笑眯眯地说:“慢点儿走。有空儿来啊。”我不禁微笑了,仿佛从邻居家刚串完门,坦然地回家了。后来,我便总去大姐的理发店。实话实说,她的理发技艺属于中等,且给人洗头时手比较重,有时候我会被抓疼,但是,她的小店有人情味,给人一种安心自在的感觉,这是在别人的店里很少能体验到的。一连几年,大姐理发价格都保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准,男士理发十五元,女士理发二十元,反观其他理发店,早就三十元四十元一次不等了。“咳,这就是个营生,钱多钱少的,够用就行。周边小区的老头老太来,有腿脚不利索的,生活不宽裕的,我还不收钱呢!”大姐淡淡地说。其实,她为了家庭节衣缩食,我知道。譬如,她在货架上方棚顶下面隔出一张单人床的位置,每天踩窄窄的梯子上下,一不小心就可能踩空。晚上,卷帘门放下了,可挡不住街面上的喧嚣,好不容易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不到五六点就醒了,然后,一忙又是一天。“周而复始呗。不过,今天不是昨天,明天跟今天又不一样。”大姐随口说,听着可挺有哲理。我在店里见过她儿子。孩子十八岁,在职业学院上学,人秀秀气气的,不爱说话。他会帮顾客洗头或染发,手法很熟练,态度也很虔诚。他将来多半不会继承这个理发店,我觉得,但是,相信他在妈妈的店里学到的东西足以支撑他干好任意一行,因为,他继承了妈妈的乐观、善良、勤劳,还有知足常乐。</p> <p class="ql-block"> 这是我与三位经历不同、个性迥异的理发师的交集。也许,他们的故事称不上小品抑或短章,只是一帧白描或一幅剪影。然而,在我心里,他们是朴素的、可贵的。因为,他们让我透过生活粗砺的表皮,看到了一颗颗桑椹般饱满多汁的心灵,从青涩到成熟,从轻忽到厚重,从茫然到坚定——几乎没有一个确切的词语可以囊括这个庞大而单一的人群,“洗剪吹”不过是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们通往自己内心和世界的一个工具罢了。理发师知道,“纵有三千烦恼,不如拈花一笑。”如果一个人的思想多得盛不下,那么,帮助他(她)梳理思路看清内心的,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做得更好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