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天过海 （十五）

张北

时至今日我才发现，一段时间之内我只能做一件事。而且即便这样，也未必做得好。比如停更后，一门心思地带着位小姐姐滑雪，结果没等教会，就被一位上海的高富帅给拐跑了；疫情封控期间，躲进小楼释文某学者手稿。最终头晕脑胀，涕泪横流，只能草草作罢。

不像当年，船再多也没我脚多。

漂洋过海的统货抽出一小部分挪到档口，就足以让收机的小弟、小妹们蜂拥而至。他们七吵八嚷轮番加价，我再加五块，那我加六块……那感觉就像在当下的疫区群里抢蔬菜包，生怕错过了全家挨饿。整个档口被围得水泄不通，殃及周围商户没法正常经营。市场办公室的何总接到投诉，带着五六个人维持秩序。等他们排好队后，老何把我拉到一边，说：

“张老板啊，介样唔哒噶，雷要节流么……”

我拉长声音，回了句：

“屌～！我当然知道了，这么做不过是扔几个死孩子，要不狼怎么来？”

他随之嘿嘿一笑，推推搡搡地走出人群。

深圳的效率不仅仅是高，而且有效。没等到第三批验机的小弟抢完食，刚才一直徘徊在圈外的红装小伙儿领来位中年大叔。大叔个不高，微胖，身着羊绒开衫，雪白的衬衫里裹掖着精致的丝巾，鼻梁上架了幅无框眼镜。那形象与通天地格格不入，倒是有点儿像灵堂上照片中老者的后人。他扫视一周，看到我也在留意他，随即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我绕过手忙脚乱的小白，再挤过嘈杂的人群走出档口。

“老板，您好啊！”

大叔先开口，然后双手递上名片。我草草地看了一眼，说：

“您好，钟先生！我叫张圳，弓长张，深圳的圳有何指教？”

我们握了下手。

“这太吵，咱借个清净地儿，可否？”

看我没反对，他示意红装小伙儿带路，朝着楼下走去。

统建楼楼下的商铺除了维修、物流、肯德基，哪有什么清净地儿？我心想，难不成要带我到他车里？我在身后跟着，玩世不恭地掏出烟，点上以后才意识到还没发圈，似乎不礼貌。趁他们没注意赶紧扔掉，然后快步走到钟先生面前，递上根烟，他笑笑拒绝。我又递给小伙儿，小伙子看他的老板没接，也挥了挥手。

我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他带我去的竟然是统建楼拐角的招商银行。走到门口，一身蓝西装的美女推开大门，满脸含笑，似乎恭候多时。

“钟总好！各位楼上请！”

我去过一楼，也去过二楼，没去过三楼，但我真不知道，这还有四楼。在两扇玻璃门门口，美女输入密码，啪的一声解开门锁。墙上挂着招商银行各个时期的旧照，楼梯和走廊的每个转角摆放着不同的绿植或雕塑，与楼下菜市场般的嘈杂相比，恍如隔世。在一间不大的VIP室前，美女指引我们进入。紫色的真皮沙发和钟先生的衣着很搭，大有时尚杂志封面的范儿。美女半躬着腰问钟先生喝什么，钟先生说还是老样子。随即又询问我，茶还是咖啡？我心想，妈的，有钱的待遇是真好！但我怎么可能做选择题呢？

“泡杯枸杞！”

钟先生笑了，美女也笑了，淡淡地说了一句好的，然后走出门外。

“张老板您好，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前来拜访，请恕冒昧。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钟江，安徽人，20多年前还没开放就到了深圳，做过很多行业，现在的电子通讯也涉猎了一点点。昨天呢，我听说有口“棺材”进内地，今天撒出去不少人探风，希望没找错，更希望不要介意！”

钟总说完，递给我一支中华，我接过烟，但说啥没让他给我点上。

“这可以抽烟？”

他点点头。

“钟总真是神通广大，那么早就能收到消息。当着真人我也不说假话。那批货是我的，但只有一小部分，您打算……？”

“我打算合作。”

说着他看了眼红装小伙儿，小伙子从怀里掏出小包，连同一支派克钢笔一起递给钟先生。

“您的货，我全接，价格随行，不增不减，您看可以吗？如果可以，我给您开支票付定金。”

这明显让我有些错愕，我的货都是啥、多大量你都不知道，就打算通吃。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好在那位银行美女敲门，给了我点儿应对的时间。

“钟先生您的普洱，请慢用！先生，这是您的温水枸杞，我又放了两粒大枣，据说这样更补……”

她的这一句，立刻缓解了拘谨的气氛。

我拿过杯，吹了吹飘在上面的大红粒、小红粒，呲溜了一口，然后若有其事地说：

“嗯，美女……泡过就是不一样！有劲了，舒服！”

钟先生开怀大笑，站在他身后的小伙儿捂着嘴不敢笑出声，倒是美女挺大方地接过话，说：

“钟先生的客人真是有文化，这断句水平，甘拜下风！”

“可别夸我，文化我真没有，上学时净逃课跑录像厅了。但是啊，老妹儿，你这老在下面可不行，有机会哥帮帮你，得让你能上能下，游刃有余……”

我一本正经地胡扯，也没顾着看美女的表情，对面的钟先生笑得倒是更爽朗，他招了招手：

“康经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通讯行业的大老板，张圳，青年才俊。这样，你发张名片给张先生，以后到这办业务多照应！”

随口又对我说：

“张老板，这是招行的行花，康馨。负责基金管理和大客户维护，以后张老板多支持！”

我接过康馨的名片，假装仔细地看，然后调侃着说：

“等我和钟先生谈完生意赚到钱了再印名片，到时第一张就发给你。”

康馨随即客气离开，房间内又恢复了宁静。我熄灭手中的烟，强作淡定地问：

“钟先生知道这批货的总量？”

他点了点头。

“全接？”

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拿起电话打给小白，告诉她撤柜。

钟先生也爽快，奋笔疾书写了300万的支票，推给我后，说：

“合作愉快！”

就这样，我的第一批大货被连窝端了。历时两天，完成了验货、交割。简单说，我赚了，而且是赚的很多很多。

从此，我也有资格上四楼。

2007年元旦的清晨，康馨短信：

“枸杞了吗？”

我回：

“每个清晨都起！”

她说：

“流氓！”

我又问：

“枣洗了吗？”

屏幕犹豫了几分钟后，闪了一下：

“用奶洗的，满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