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化片言之1134

雉皋游子

瞿溢印象（代序）

黎 化

画家以线条创作图像，作家以文字勾勒印象。这会儿，南通博物苑画师瞿溢，就在我的注目凝视中：身材颖长而挺拔，肌肤光洁且白净，长长的分发遮住了先天畸形的耳廓，点漆般的黑眼睛清澈、明亮，羞涩的笑容流露着真诚和热情，一袭得体的牛仔服，包装出一个精干、年轻的帅哥形象。若不是开口说话时略显夸张的口型以及过于分明的轻重音，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个天生重度失聪的残疾人。

我曾多次走进瞿溢的画室并观摩他作画。但见他蚕眉微微颤动，视线左右衡量，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子自信和执着，身体时而前倾时而后仰，一支毛笔如同乐队指挥手中的小棒，或划或涂，或挥或收，或点或皴……情不自禁，一声赞叹从我心中脱口而出：真帅！

认识瞿溢，还是在1977年的师范学校校园里。

他的父母瞿焕忠、黄仲英，均为我们的语文老师。十来岁的瞿溢似乎并未上学，常常睁一双明亮的眼睛钻进教室里东张西望。同学们也都喜欢这个不声不响、文静羞怯的小师弟。

那会儿的瞿溢，已显露出几分画画天赋。他随手描绘的长辫子女学生以及校园的风景，总是引发同学们一片由衷的赞叹。

两年后，我留校任教，两位老师也调往南通市区。虽说少有交往，但老师家的喜讯却如涟漪般波波来袭：师妹瞿波以高分被华东师大数学系录取，师弟瞿浩也金榜题名，最令我们惊讶的是：完全靠父母辅导在家自学的小师弟瞿溢，也以优秀的成绩考取了长春大学艺术系，成为南通市第一位残疾人大学生。

太不容易了！因为听力微弱，从四岁开始，是黄老师对着口型教会了他发音、拼读、说话；因为难以交流，从握笔起步，是瞿老师培养了他绘画的爱好。读完小学课本，凭着滴水穿石的毅力和磨杵成针的勤奋，瞿溢在自家厨房的餐桌上自学完了初中、高中课程……熟悉的人们都知道，瞿溢的每一点进步和成长，都浸渗着父母的浓浓心血。

南通，风光秀丽，人杰地灵。中国当代著名画家中，南通籍的比比皆是：王个簃，顾云傲，尤无曲，袁运甫，袁运生，范曾，顾乐夫……但对于瞿溢而言，因为双耳残疾，投师无门，差不多完全是靠自己的揣摩和悟性而走上艺术创作之路的。

出生于书香门第，瞿溢自识字始，便开始阅读唐宋诗词和中国古典文学作品。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影响了他的审美定势。十五岁时，他创作的中国画《班昭》，因笔墨清新、构图独到而被送去美国参加世界儿童画展。在数以千计的世界各国选送的作品中，《班昭》作为画展的代表画作，被选印在说明书上。

古代仕女，是瞿溢笔下常画常新的题材。王昭君、蔡文姬、貂蝉、杨贵妃、董小宛、林黛玉……这些历史或文学人物，无疑是瞿溢内心美的意像，梦的外化。或是浓墨渲染，或是工笔勾勒，人物的姿容、体态，衣着的华贵、艳丽，一一跃然纸上；其中折射的，是瞿溢相对单纯的对美的理解、把握和追求。欣赏他的作品，人们总是沉浸于一种独特的美感里，不由得屏息凝神，放轻脚步，生怕拂扰了画家攫取的那片岁月的静好和人物的安详。

感谢我敬重的黄仲英老师，用质朴、生动、湿润的文字，记录了瞿溢的成长历程和坎坷人生。

应该说，瞿溢是幸运的。因为残疾，他得到了父母全身心付出的爱。透过黄老师的这些文字，我们不难感受到大海一般浩瀚的母爱深情。

值得一提的还有瞿溢的大姐瞿波。这位集美丽、聪慧、才情于一身的女博士，走到哪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她同样给了弟弟最无私的爱。瞿溢在澳大利亚***市举办个人画展，她付出的心血可以车载斗量。为使弟弟的作品更加丰富，为弟弟当了一回模特；父母逐渐年迈，她放弃了国外和香港大学丰厚的薪资，回到家乡应聘南通大学数学教授；只要有空闲，她都会驾车带上父母和弟弟去江边踏青，去小镇采风，去乡间拾零……瞿溢的艺术创作成就里，同样有着姐姐的一份心血和支撑。

还在瞿溢少年时，有关爱他的长辈曾将他的画作呈送大画家范曾点评。范曾先生大为惊叹，连声称赞“不错不错，好！”他当即挥毫题字：“瞿溢敏于艺，必有大成”。

一路走来，瞿溢也得到了南通众多文化名人的关怀帮助。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在公园写生，无意中被南通博物苑院长穆煊先生看到，爱才若渴的穆老主动上下奔走，想方设法将瞿溢招至博物苑工作，成了一名专业画师。瞿溢不负所望，为博物苑复制、临摹了大量的古画。很少有人知道，作为中国第一座博物馆，其展出的不少复制藏品，都出自瞿溢的笔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瞿溢传承了父母的耿直天性，且拙于人际沟通交流，一些掌握着话语权的人们对其创作成就故意视而不见，且时不时进行打压，致使作品颇丰的瞿溢年过半百却连中级职称也没评上。一些文化人对此愤懑不已。所幸，南通市一位领导也关注到了此事，亲自过问之下才使问题得以顺利解决。

商品世界，物欲横流。画坛自也莫能例外。

功利性，是艺术追求的大敌。好在由于父母的呵护，瞿溢似乎并未受到社会太多的侵袭骚扰。对他而言，创作只是需要，过程便是结果，有意无意之中，他踏入了“只管耕耘，不问收获”的艺术追求境界。瞿溢的画作，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时髦，也无让人难以捉摸的深意。在他的作品前久久流连，人们所能唤起的，常常是一种清心寡欲的情愫，一种出水芙蓉般的美感。

瞿溢是勤奋的，也是专注的，画画几乎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内容，寄托了他所有的情感和喜怒哀乐。他的周末和夜晚，大多是在写生和画室里度过的。他以自己的纯净心灵，品味着美，感悟着美，也表现着美，创造着美。我特别欣赏他的舞蹈速写作品，简洁的构图，流畅的线条，把舞者的动感节奏表现得淋漓尽致，神韵毕现。

但凡艺术家，必须耐得住寂寞。瞿溢做到了！尽管，他曾作为国家选手，先后赴捷克布拉格、印度新德里参加残疾人现场手绘比赛并屡屡获奖；尽管，他曾应邀为新书插图，且在各类报刊杂志上发表过难以计数的作品；尽管，他的画作因很少参展、出售，至今尚未引起画坛应有的关注；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块藏之深山的玉璞，隐隐约约，其光华已透过葳蕤的草木熠熠生辉了！

捧读黄老师的文字，总有一股温情在心里缓缓流淌。难忘当年她在课堂上为我们讲授现代文学时栩栩如生的演绎，难忘当年电视荧屛上她作为南通“最美家庭”代表领取奖证的风姿，也难忘她和瞿老师长期以来对我的关怀和勉励。

身为学生，两位老师的言传身教让我获益良多。瞿老师的渊博、梗直，黄老师的热忱、丰盈，都显现出老一辈知识分子的风骨和特性。他们给予瞿溢的那份爱，天高海阔，源远流长，用尽天下的形容词也难以表述其万一。

二老都已至耄耋之年，身体也大不如前。坦率说，我在为瞿溢喝彩、高兴之余也不无担忧。一旦离开父母的翅翼，他还能如此全身心投入自己的艺术创作吗？

只能默默地祈祷：但愿两位老师古柏长春，寿与天齐。

瞿溢面前的路还很长，他的足迹也必定在艺术追求的道路上不断延伸；而这足迹本身，也构成了当今中国画坛一道独特的风景。

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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