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梦里突然就梦见一个地方,那是三十多年前我刚开始参加工作时呆过的税务所。</p><p class="ql-block"> 高中毕业连续几年高考落榜后,我在不怎么兴奋和甘心的情形下一不小心招干就进了税务系统,可是母亲还是比较欣慰的。我猜想她觉得这份工作还不错,一来是因为干部编制的缘故吧,二是对我屡考不中似有些担忧了,心里觉得当初不让我高考头年录取景德镇铜矿技校或许是个歉疚也未可知。但总之我是对这份工作没有太多的热情的,说实话,那时候就连“税”这个字也似乎好像都认不清楚的,更何况对这种单位的工作内涵就更加的一头雾水了。</p><p class="ql-block"> 稀里糊涂的,我就去了一个乡下税务所上班去了。一个破庙般的税务所,加上新来的我总共只有五个人。所长姓毛,一个沉默寡言的快退休的老头。古铜色的脸永远是一付不苟言笑、很严肃的作派。在单位上班也好,还是回家休假,总是独自一人默默骑着单车出没,没有人会问他的行踪。他对我这种嫩苗一样的新人似乎没有多少好感,每回只交待些工作,三言两语便结束。多余的话题是没有的,不过看到他在单位时也是极少地与他人有什么闲聊,所以就没有多少失落感。但说实话,我那时还是有些怯他的,怯他的脸色和沉默中不知道何时会冒出一句批评的话来,因为这老头工作还是挺细心和严谨的。一年后,所长便退休啦,他的儿子建新成了我三十年的同事和好朋友,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所里还有个老头,毛所长和街坊们都叫他“章猪仔”,我是不敢这样称呼他的,我估计“猪仔”该是他的小名罢,只称他为老章。老章的形象用“糟老头”来概括和描述是贴切的。无论是五官还是衣着,也不管是什么场合,老章的模样永远像一个活在北极中的人一样。他成天佝偻着那单薄的身子,双手捂着火炉,或者蹲在税务所门口的小石凳上晒太阳,一边抽着劣质的烟,一边用迷糊而雍肿的眼看着行人。老章这样总是佝偻着且在冬天离不开火炉是因为他有严重的胃病。老章嗜酒爱划拳,但拳术差得很,我这样刚学会喝酒的菜鸟只观察了他几回拳路,便可轻易地赢了他。但其实老章是不在乎输的,他在乎的是喝酒划拳逗乐的过程,和年青人斗酒划拳也决没有怕输的道理,唯恐酒桌上没有喝酒的气氛便是;老章的酒量也不大,容易醉,确切地说是容易被大家斗酒斗醉。我们常常可见到老章总是左手压住痛的胃,右手却依旧兴致很高地端着杯喝酒。他有一句为自己喝酒寻欢的名言:“病病秧秧世上呆,结结实实土里埋。”意思是告诉大家,其实像他这样的病秧子一时半会死不了,但快乐还是要寻的,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老章喝酒时发生在他身上最搞笑的事是:有一回喝高了,骑单车骑反了方向,本该回家的路却越骑越远,直到黄昏酒醒时才觉出了不对劲,但此时已离抚州市区不远了,而要想回家,恐怕等吃饱了紧赶慢骑也得明早才能到家。老章在听到同事抖落他往日的糗事时自己都会忍不住地乐,边摇头边惬意地品着酒。老章有两样好手艺:一是祖传下来的治烫伤的密方,本地四方有名。凭此本领亦为他赢来不少醉酒畅快的时候;二是老章的厨艺真不错,炒得一手好下酒菜,我们同事经常有口福。只是爱干净的人不可亲眼一睹他炒菜时的情景便罢。</p><p class="ql-block"> 所里除了毛所长和老章俩位年长一些外,还有一男一女,但也不是青年人。岁数差不多也可以做成我的叔叔婶婶辈了。男的也姓章,后来我假模假样的叫过他几声师傅,说是师傅,其实他并没有真正教我什么业务上的东西,只是让我这刚入门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人常常替他坐在堆满灰尘的办公桌前开开临时完税的发票而已,这样的开票计算收款的工作流程便是小学生也能胜任的,而师傅呢,则总是趁机溜出单位去外面找棋友杀几盘过瘾或者聚赌玩麻将去了,一天总也难得看到他本份地呆在单位上班。女的叫王春英,一个没有文化的乡下女人,因丈夫病逝而中年顶替进了单位。如果说老章的身材模样像竹杆一样枯瘦,那王春英的样子则好比是一只油桶,长得五官粗糙而皮肤黝黑,腰胸肥大而雍肿,可以总结为女版武大郎。噪门大而尖的王春英心眼不坏,也有些可怜兮兮的让人同情。我记得在我上班两年后她又嫁人了,男人在县医院是个有文艺有医术的主治医师。现在想来,这样的再婚搭配又能给她带来多少家的喜悦与幸福的感觉呢?所以我看到,王春英虽说是再婚了,但她去县城的日子真是屈指可数。我们也极少听到她谈起重组的那个家,似乎好像又根本不存在那个家似的。实在的,俩个人的反差太大了,无论是修为还是背景,只有两点才沾得上边吧:一是年龄,二是都是吃国家饭的人。生活的不幸不仅在此,几年后,王春英的第二任丈夫不幸又病故了。可悲的是,竟会给她留下个遗腹子......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工作了四年多,和四个中老年人日夜相处,毫无生气,孤独而无聊地把最好的年华留在那个乡下的角落。</p><p class="ql-block"> 我是本不想去翻那早已封存的一页的,但是因为梦着了,再之如今我的年龄和处境,所以就有了些许的感伤和怀念。写了以上文字,权当是作驱逐他们留在脑海中的祭文而用吧。因为毛所长和老章他们早已驾鹤而去。</p><p class="ql-block"> 2013年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