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

石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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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周成从小就很聪明机灵，乡村的田野、小河、树林，都是他和小伙伴玩耍的好地方。打仗，钓鱼，掏鸟窝，捉迷藏，他都是行家里手，自然而然就成了孩子王。

上学后，周成成绩也非常优异，深得老师的喜欢和同学们的羡慕。父母也乐得合不拢嘴，人前人后常常以他为荣，把光宗耀祖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因此常常“敲打”周成，“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学校，跳出农门，吃国家粮，考不上的话就只能回家捧牛屁股种田。”

【二】

都说会玩的孩子聪明，周成当玩的时候还是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可奇怪的是，他的成绩总是在班上数一数二，令小伙伴们佩服不已。大人们总是拿他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你看人家周成，成绩一直那么好，你还整天跟人家一起玩，你学到了什么？你就不是块上学的料，干脆回家种田得了。”

其实只有周成自己知道，自己虽然也爱玩，但学习的时候就像个学习的样子，专心致志，勤奋刻苦，付出了很多努力。他这么自觉地学习，除了他有强烈的上进心之外，还因为内心深处早就埋下了一颗“跳农门”的种子，他不愿意自己也像自己的祖辈父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想要成为城市人，在城市的喧闹和霓虹灯的璀璨中追寻自己丰富多彩的人生。

【三】

上初三的时候，周成学习更加用功了，他知道，中考是“跳农门”的一个重要机会，他要牢牢地把握住。为了激励自己，他用毛笔写了一张“记住，你是农村人”的字条挂在蚊帐中，每天睡觉前都会看到这句话。每当看到这句话，他就觉得一切的努力都有了意义，心中也增添了一股无形的力量。

功夫不负有心人，周成在中考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他没有选择上本地最好的重点高中，而是选择了上“中师”，这样就早早地跳出了农门，也能早早地参加工作了。

进入师范学校后，周成如鱼得水，他见识到了更加广阔的世界，不但各门学科成绩优异，而且担任了学生会主席，把学校里的各项活动搞得有声有色，组织年级篮球赛，球场上有他奔跑的身影；组织“一二•九”大合唱比赛，他亲自担任指挥……一有时间，他就钻进图书馆阅览室，看书摘录做笔记。那时正是文学的黄金期，特别是新诗很受年轻人的青睐，周成也喜欢上了读诗写诗，他写的诗虽还略显直白肤浅，感情却真挚热烈，多次在刊物发表在电台朗读，惹得老师同学们羡慕不已。

十八岁的年龄，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周成就像一棵春天破土而出的新竹，可劲地拔节生长。他身材修长，皮肤白皙，风度翩翩，浑身透出一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息，早没有了一点农村孩子的土气，活脱脱一个如玉美少年，惹得少男少女们频频回头行注目礼。

【四】

正是情窦初开的季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班上一个叫唐思灵的女生引起了周成的注意。这个女生身材高挑苗条，漂亮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如同两汪神秘的秋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一头乌黑浓密的披肩长发，随着她款款的脚步左右摆动，不知陶醉了多少少男的梦想。唐思灵是一个城市女孩，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城市女孩的气质，这正是让周成感到最特别的地方。在班上，在集体活动中，只要有唐思灵的地方，他的眼睛总是情不自禁地看向她，次数多了，倒也让他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唐思灵也经常在偷偷地看他，有时两人对上了眼，不禁都羞红了脸，心中如小鹿般乱撞，既惊慌又甜蜜。

唐思灵也爱上了文学，经常去图书馆阅览室坐在周成旁边一起读书。渐渐地两人有了默契，早到的人总会给对方占好座位；渐渐地两人有了交流，谈“意识流”“朦胧诗”；渐渐地两人交换笔记交换习作……他们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朋友。

那时汪国真的诗非常受年轻人的喜爱，周成认认真真地抄写了一首诗送给唐思灵表明心迹：

只要彼此爱过一次

如果不曾相逢

也许 心绪永远不会沉重

如果真的失之交臂

恐怕一生也不得轻松

一个眼神

便足以让心海 掠过飓风

在贫瘠的土地上

更深地懂得风景

一次远行

便足以憔悴了一颗 羸弱的心

每望一眼秋水微澜

便恨不得 泪水盈盈

死怎能不 从容不迫

爱又怎能 无动于衷

只要彼此爱过一次

就是无憾的人生

唐思灵心领神会，也抄了一首汪国真的诗回应周成：

嫁给幸福

有一个未来的目标

总能让我们欢欣鼓舞

就像飞向火光的灰蛾

甘愿做烈焰的俘虏

摆动着的是你不停的脚步

飞旋着的是你美丽的流苏

在一往情深的日子里

谁能说得清

什么是甜 什么是苦

只知道 确定了就义无反顾

要输就输给追求

要嫁就嫁给幸福

说不清这是不是初恋，但周成却感到似乎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好奇，神秘，新颖，甜蜜，当然也有忐忑，迷惘，思念，失望，酸甜苦辣，百味俱全。有一点周成是知道的，与不一样的人在一起就会有不一样的人生，爱情是能改变命运的。

【五】

有人说恋爱中的男女智商几乎为零，周成尽管聪明，在这件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上也不能脱俗，他忘记了学校的规章制度是不允许谈恋爱的。他和唐思灵超越了同学层面的亲密关系，被全校同学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这样的桃色故事，讲的人是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听的人是如痴如醉羡慕向往。影响如此之大，可谓是败坏了班风校风，班主任黄老师可坐不住了，分别找两个人个别谈心教育，分析利害得失，苦口婆心，希望两个人悬崖勒马，断绝来往，消除影响。迫于压力，两个人在老师面前都点了头，但事后并没有断绝来往，只是由过去的公开化变成了现在的隐秘化。他们的一举一动，虽能蒙过老师，却逃不过“群众”雪亮的眼睛，总有好事者向班主任向政教处汇报。政教处耿主任亲自出马，找两人谈话，并给两人下了最后通牒，如不立即改正，将给予两人记过甚至开除的处分。这一下可把两人吓坏了，尤其是周成，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跳出了农门，怎么能因为恋爱而葬送了前途命运？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周成妥协了，他把这一段感情的萌芽彻底地埋葬在心中，不敢与唐思灵有任何接触。

三年时光，转眼匆匆，周成从师范毕业了，好不容易从学校的规章制度中解放出来，周成多么想与唐思灵再续前缘啊，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按照当时中师生的分配政策，是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也就是说，毕业就是分别，这是个人无法改变的命运。离校的那天，周成最后一次约见了唐思灵，两人内心五味杂陈，有留恋，有期盼，更多的是无奈，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只有互相祝福，把一切交给未来，然后背起行李，各奔东西。

【六】

周成回到初中母校，做了一名语文老师，虽说吃的是“皇粮”，可却过的仍然是农村生活，他多么想做县城学校的老师啊。为了改变命运，再度跳出农门，他花三年时间函授了中文大专，又花一年半的时间，通过了十几门的社会大自考，取得了中文本科的文凭。

刚毕业时，周成和唐思灵还常有书信往来，诉说各自的工作、学习和生活情况，借助回忆师范生活来表达思念之情。那年的国庆节，唐思灵来到了周成的学校，亲身感受了周成的工作环境。周成带她逛了二十里外的县城，又手牵手漫步在空无一人的田间小路上，心里虽然甜蜜，却又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两人都清楚地知道，异地是他们无法跨越的壕沟，那时要想调动工作在没有关系门路的情况下是无法想象的困难。临别之时，唐思灵含情脉脉，欲言又止，最后飞快地在周成的脸颊上留下一吻，跳上公共汽车，扭过头去，脸上已是泪痕点点。周成还未回过神来，汽车已离他而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书信也渐渐少了，最终连音讯也断绝了。临别时的一吻，就象一个鲜红的句号，结束了两人甜蜜而又无奈的初恋。

【七】

邻居王大嫂热心地给周成介绍了一个姑娘，她叫小芳，本村人，在乡办厂做工人。小芳温柔善良，朴实勤劳，浑身散发出一种阳光健康的美。小芳对周成非常满意，她就想找一个像周成这样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做自己的白马王子。无奈周成总感觉和小芳无话可说，对她是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小芳常常主动上门找他，帮周成打扫卫生清洗衣服，帮周成的妈妈做些家务，深得老俩人的欢心。周成父母劝周成找一个这样的姑娘做老婆过日子，不会差到哪儿去，但周成就是一言不发。

一个星期天，周成正在家里看《席慕容诗选》，小芳来到家里，见只有周成一人在家，就从兜里掏出一张电影票，羞涩得连头都不敢抬，结结巴巴地对周成说：“电影院……放《大红灯笼高高挂》……听他们说……很好看……到时我……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你……”说完，丢下电影票，也不管周成有什么反应，头也不抬地匆匆离开了。

周成知道这是小芳在给自己摊牌了，去还是不去，就意味着这门亲谈还是不谈。周成一下午都心绪不宁，心中有些不舍，又有些不忍。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周成在磨磨蹭蹭中还是下了决心不去。第二天，周成听去看电影的邻居说，小芳一个人在电影院门口站了一晚上，从进场到散场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喊她她也不应，真是奇怪了。周成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那以后，小芳不再来找周成了，并且很快地就谈了个邻村的小伙子，年底就结婚了。每当谈起婚姻大事，周成的妈妈总要数落周成几句：“这个不谈，那个不合适，你想找天上的仙女啊？”说得周成心里更加苦恼。

【八】

幸运之神往往会降临在有准备的人身上。九二年四月，县里举行语文教师教学基本功大赛。经过校级、乡镇级层层选拔，推选出六名选手参加最终的决赛，其中只有周成一人来自农村学校，其他五人均来自县城各学校。城里老师见多识广，资源丰富，又熟悉城里学生，甚至还有这样那样的裙带关系。不少人替周成担心，认为他参加这场最终的决赛也只是陪衬而已。但最终的结果却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周成以第一名的成绩脱颖而出，而且评委老师和语文专家对他的课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说他是语文老师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语文课才是真正的语文课。周成很快就成了全县教育界的名人，上至局长下至普通老师都知道他语文课上得好，至于怎么好法，都充满了好奇。

为了让全县的语文老师知道语文课该怎么上，教育局教研室安排周成在教师进修学校的阶梯大教室，面对全县语文老师开设一堂示范课。周成借用的是二中初二（3）班的学生上课，李局长的千金李心语就是这个班的学生。不知是想来听周老师的课呢，还是想看姑娘的表现，李局长也大驾光临了。偌大的教室后面和过道坐满了人，真是盛况空前啊。

【九】

周成讲的是鲁彦的一篇散文《听潮》。课堂一开始，他就用如梦如幻般的诗歌语言，带领大家进入到那美好的意境，他用充满情感而又极具磁性的嗓音朗诵精彩的语段，使大家如同身临其境：海风习习，海浪起伏，潮音在耳，如同天籁……

“海在我们脚下沉吟着，诗人一般。那声音仿佛是朦胧的月光和玫瑰花间的晨雾那样温柔，又像是情人的蜜语那样甜美。低低地，轻轻地，像微风拂过琴弦，像落花漂在水上。”

“银光消失了。海水疯狂地汹涌着，吞没了远近大小的岛屿。它朝我们的脚下扑了过来，响雷般地怒吼着，一阵阵地将满含着血腥的浪花泼溅在我们的身上。”

周成就像一个诗人，他将诗人的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的这一堂课，从头至尾就是一首抒情诗，有张弛有度的节奏，有轻重缓急的韵律，有细腻真切的情感，有和谐自然的美感……就连学生的发言，也成了这首抒情诗的有机组成部分，特别是局长的千金李心语，头扎马尾，青春洋溢，小手举个不停，回答问题声音甜美，出口成章，仿佛即兴作诗一般，跟周老师配合默契，浑然天成。这可不像是预演好的呀，若不是老师掌控调动课堂的能力强，学生的素质高，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效果呢？李局长面带微笑，频频点头。其他老师也如痴如醉，陶醉在周成老师所营造的那美妙的意境之中，他们觉得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令人着迷的语文课，简直是一种美的享受啊！一个学生如果能遇到这样的语文老师，是多么的幸运啊！

【十】

九三年暑假，教育局破格把周成调到了省重点高中县一中，这对周成来说可是一步登天的大好事呀，没有请客送礼，周成就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做一个县城老师的愿望，二跳农门，不亚于当年考取中师。应该说，命运之神还是非常青睐周成的。

秋学期开学，周成任教高一（8）班。一进班级，周成一眼就认出了局长的千金李心语，扎着马尾辫，一脸的青春阳光，只是身材比一年前长高了不少，浑身散发着青春少女的逼人气息。李心语也一眼认出了周老师，那个一年前像诗人一样为她上了一堂终生难忘的课的老师，想到将要跟周老师朝夕相处，听到他一堂又一堂精彩的语文课，李心语心里甜滋滋的。

李心语成绩优异，尤其是语文，更具有一般人所没有的天赋灵气。她的作文，每一篇都被周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欣赏，她是班花兼学霸，更是男生们心中高不可攀的女神。周成任命李心语做了语文科代表，有了这个得力的助手，在作业的布置收缴以及各项语文活动的开展上，李心语都完成得非常出色，省却了周成许多的时间和精力。周成每次上课，看到那些优秀学子认真听讲的模样，尤其是看到李心语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崇拜地注视着自己，心中就充满着诗人的激情，把一堂堂语文课上得精彩纷呈，激情洋溢，甚至吸引了邻班学生在窗外围观。

十一月初，省写作学会下发通知，要求各县市学校选拔作文选手，参加十二月底在南京举办的“彩虹杯”现场作文竞赛。周成理所当然地把李心语确定为参赛选手，并利用课余时间和节假日为李心语辅导作文。李心语在老师的指导下，对每一篇作文都反复地修改打磨升格，写作水平日益提升。

学校一角有一棵古银杏树，据说已经有七八百年的历史了，树干粗壮，枝叶葱茏，被当地百姓称为神树。县一中每年高考成绩优异，甚至还出过好几个省高考状元，据说就是因为有这棵神树的保佑。每年高考时分，考生家长趋之若鹜，纷纷到树下敬香。一个个硕大的斗香排列在一起，如同森林一般，香烟缭绕，渲染出一种一年一度高考的不同寻常的氛围。

许多次傍晚时分，周成和李心语在树下看着满树渐渐泛黄的银杏叶，拾起一片片飘落的树叶，感受着季节转换的气息，谈写作，悟人生。有几次李心语对参赛信心不足，她对周老师说：“全省作文高手云集，我如果辜负了你的希望怎么办呢？”周成总是鼓励她说：“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你不知道你作文已经写得很出色了。况且，我们学校还有这棵高考神树保佑你呢！”李心语幽幽地说：“我不相信神树，我只相信你，名师才能出高徒呀。”

【十一】

十二月底，周成带领五名学生乘车前往省城参赛。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离开了严肃的校园，一路上，他们兴高采烈，变着花样地玩乐，一会儿唱流行歌曲，一会儿玩成语接龙。周成虽说是老师，又比他们大了十多岁，但此时也像个大哥哥一样，和学生们没大没小，融为一体。李心语提出玩“飞花令”，大家不解，李心语解释了游戏规则，并要求分别以“风”“花”“雪”“月”为关键字，一个接一个说出含有这个字的古诗词，说不出的淘汰并表演一个节目。这些孩子平时学习都非常优异，积累的古诗词也真不少，但每轮最后剩下的都是周成和李心语两人进行冠亚军决赛，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四轮过后，战成2比2平，赢得了大家热烈的掌声和喝采声。

到达南京后，各地的作文高手会聚一堂，作文竞赛的题目是“一首诗，一滴泪”。李心语一下子就想到了孟郊的一首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想到这么多年来，因为爸爸工作繁忙，妈妈一个人起早带晩，忙里忙外，对自己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疼爱。李心语内心非常感动，她以此为题材，洋洋洒洒，谱写了一曲母爱的赞歌。

当天晚上，李心语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请周老师带她逛一逛夜色中的南京古城。夜幕下的中山路，两边的梧桐树如同两排高大挺立的卫士，给古老的南京城增添了一份幽静，一份神秘，一份深邃。周成问李心语：“你知道南京为什么栽种了这么多的法国梧桐吗？”李心语摇摇头。周成接着说：“这里面还有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呢。据说宋美龄非常喜爱法国梧桐，于是蒋介石就从法国购买了两万棵梧桐，遍植南京城内，来赢取妻子的欢心。因为一个人，绿化一座城。”李心语似听非听，含情脉脉地看着周成，调皮地说：“我不需要种满城的树，我只想你能为我种一棵树……”说完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周成其实也早喜欢上了李心语，只是碍于各种原因，没有能说出口。现在听李心语说出这样的话，心里非常激动，他忘情地握住李心语的手，说：“我一定会在心里为你种一棵最高大最茂盛的爱情树……”

这一晚，两人在中山路上手拉着手走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获奖名单公布。李心语夺得这次全省作文竞赛的第一名，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场和周老师拥抱在一起。在发表获奖感言时，李心语说：“我首先要感谢我的妈妈，是她的爱让我的作文有了血肉；我更要感谢我的周老师，是他的帮助让我的作文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十二】

期末考试高一（8）班的语文成绩名列全年级第一。刚到大名鼎鼎的县一中就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从而立住脚跟，周成感到很自豪，但接下来近二十天的寒假却让周成觉得很漫长。此时他满脑子都是李心语那活泼泼的倩影，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他就像一个被卷入漩涡的人，身不由己而又不能自拔。他和李心语每天都互寄一封书信，洋洋洒洒，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每天收到信的那一刻，都是周成感到最甜蜜的时刻。

追求爱情是每一个人的权利和自由，但人作为一个社会人，爱情行为和其它行为一样，也必须要遵守法规、道德、公序良俗。周成清楚地知道，“师生恋”为师德所不允、世俗所不容，但周成走火入魔，毫不顾忌这一点，放任着自己情感的野马在两人的世界里肆意地奔跑。也许有才华的人容易特立独行，感情容易战胜理智，否则，以周成的聪明，怎么能做出如此愚蠢的事呢？周成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而又不计后果。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周成和李心语心中的爱情也如同春草一样蓬勃地生长，两个人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有一次，李心语生病请了两天假，周成整天都感到失魂落魄，上课也心不在焉，不知所云。班上有些不明就里的学生以为老师生病了，但一些细心的学生却看出了奥妙，课后私下里都在传递“周老师和李心语谈恋爱了”的秘密。

他们的秘密渐渐地成了公开的秘密，甚至传到了李心语父母的耳朵里。李局长十分生气，亲自打电话给钱校长，要求严肃处理。县一中一向治学严谨，教风学风纯正，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接到李局长的电话，钱校长不敢怠慢，亲自找周成谈话，道理讲了一大筐，最后甚至还一针见血地指出：“李局长欣赏你的才华，才破格把你从农村初中调到县一中，你可不能感情用事，辜负了领导的希望，也断送了自己的前途啊。”周成无言以对，默默地点头应允。

这边李心语的妈妈也苦口婆心地做她的思想工作：“你年龄还小，将来的道路还很长，现在又面临着高考这个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千万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耽误了自己的一生啊。周老师虽然很有才华，但他毕竟比你大了十多岁，人生经历和家庭环境都不适合你。你好好地读书，将来会有更优秀的男孩子等着你的。”李心语在家里一直是个乖乖女，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这是妈妈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批评教育自己，她意识到自己这次惹父母生气了，只好流着眼泪答应了妈妈。

【十三】

尽管两人表面上平静了几天，但内心的波澜从未停止过，这种内心的犹豫、压抑使得两人显得心事重重，尤其是周成更是放不下，还是悄悄地约李心语见面。李心语矛盾重重，既怕失去周成，又怕父母生气，所以答应了几次，也拒绝了几次。她劝周成暂时冷却一下，尽量避免单独见面，这样对两人都有好处。但周成却总是情难自禁，不顾他人异样的眼光，利用李心语交作业的机会留住她和她谈话。上课的时候，周成的眼睛里也似乎只有李心语一个人，总是让她回答问题。

期中考试的时候，高一（8）班的语文成绩倒退到了年级中等，李心语各门学科的成绩也有所下降。这引起了全班学生特别是学生家长的不满，纷纷向学校领导提意见。李局长甚至亲自来到学校，找钱校长为此事商量了很久。

在期中考试总结大会上，钱校长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高一（4）班的语文老师因为意外骨折，需要休假几个月，由周成接手高一（4）班语文，高一（8）班语文由王副校长兼任。临阵换将，这在县一中的历史上几乎没有过。尽管钱校长也找周成做过思想工作，进行心理安抚，但周成却还是感到精神倍受打击，心里倍感屈辱。一直以来，他在学习和工作中都是佼佼者，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失败过，而且他感到在如此强大的压力之下，李心语终究会离他而去。

周成整天胡思乱想，焦虑不安，上课常常精神恍惚，词不达意，引起了学生和家长的强烈不满。校领导多次找他谈话，不仅没有效果，而且有越发严重的趋势。有人说周成得了相思病，有人说周成得了精神病。一颗语文教学新星、一个才华横溢的才子眼看着就这样沉沦不去，黯然失色。

初夏六月，古老的银杏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高考刚过，它又保佑了一届学子奋战考场，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一天晚自习下后，周成在银杏树下等到了李心语。沉默良久，周成忽然泪流满面地说：“心语，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已经到了无法正常上课的地步，你只要答应我，不要不理睬我，多久我都可以等你。”李心语也流下了眼泪，说：“周老师，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还要读好多年的书，让你等这么多年，对你不公平。你还是把我忘掉吧，安心工作，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老师的。我喜欢看到一个过去的周老师。”说完，从书包中拿出纸和笔，伏在膝盖上写下了一段临别赠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祝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写完后交给周成，下定决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片银杏叶早早地从树上飘落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周成的头发上。

【十四】

周成就像梦游一般度过了这一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可想而知。暑假在家，他忽然接到了教育局的调令，把他从县一中又调到了邻镇的一所农村初中。短短的一年，周成经历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就像做了一场梦，但留下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伤痕。周成在家万念俱灰，什么事也做不下去，整天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嘴里念念有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满脸的泪水。父母看到儿子这个样子，心疼得不行，带他去南京上海的大医院看了好几趟，都不见好转。父母不知儿子是得了什么魔症，还是冲撞了哪路神仙，让原来那么优秀的儿子变成了现在这样精神失常的病人，只能急在心里，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

新学期开学，周成没有去新学校报到，他已不能胜任任何教学工作，甚至连生活起居也离不开父母的照顾了。

爱情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毁灭一个人；爱情也像一团火，离得太远了会感受不到温暖，靠得太近了会被灼伤。张小娴也曾说过：“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悲伤。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无奈。”周成的遇见，除了留下一丝如肥皂泡一样转瞬即逝的甜蜜的回忆，留下更多的却是他一生的灾难。

每当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满了寂静的村庄。在村中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人们每天都会看到周成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坐就是好久。夕阳的余晖照着他孤独的身影，仿佛是艺术家手里凝固的剪影。刚开始父母不知他去了哪里，急得满村子寻找，后来次数多了，知道他只来这里，也就放心多了。每天太阳下山的时候，周成的妈妈都会来这里带他回家。在苍茫的暮色中，妈妈牵着儿子的手，就像儿子小时候一样，“成儿，咱们回家，回家吃饭啰……”

（2022年7月11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