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莫家路桥-即兴海路) 建国第一个十年,也许挟立国之威,一切都在走向欣欣向荣,走向光明。人们心胸开阔,充满崇高理想,美好追求。认真、热情、执着,是一个时代的风尚。表现在精神上,是处处洋溢着乐观、自信和向上的力量。健康的文体活动比比皆是。这是一种单纯、明朗、向上的社会风气。大专院校、机关厂矿、学生员工,不是蜷缩于蜗居、封闭在与世隔绝的单门独户里静静地默坐以消夜,唯恐飞来横祸烧身;也不是出入赌桌、酒场、歌厅、夜总会醇酒牌局,歌舞宴饮,追欢买笑,纸醉金迷。星期六晚上、假节日、人们大都是欢聚一堂,在自编自演的文艺节目与电影、交际舞晚会上享受着和谐,享受着太平生活的温馨与欢乐。 <br> <br><br> 周末黄昏,走进一家家稍大的机关单位,草地上、广场里,逢公休日,必是露天电影,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逢喜庆节日,则是露天晚会。歌声荡漾,舞姿翩翩,笑语声声。月底,会议室里,饭厅里,乐队奏响着欢快的旋律,一对对青年男女会在舞池里相拥起舞,把心中的激情化作脚下轻盈的舞步。似乎生活是这样美好,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正带领我们飞驰向那共产主义的理想天堂……<br>“蓝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样<br>广阔的大路上尘土飞扬<br>穿森林过海洋来自各方<br>千万个青年人欢聚一堂<br>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br>让我们唱一支友谊之歌<br>欢乐的歌声在回旋荡漾<br>歌颂着我们的幸福时光<br>亲爱的朋友呵心连着心<br>我们有共同的美好理想<br>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br>让我们唱一支和平之歌<br><br>白鸽在天空中展翅飞翔<br>青春的花朵在心中开放<br>年轻的朋友们团结起来<br>为和平为友谊献出力量<br>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br>尽情地唱一支团结之歌<br>白鸽在天空中展翅飞翔<br>青春的花朵在心中开放<br>年轻的朋友们团结起来<br>为和平为友谊献出力量<br>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br>尽情地唱一支团结之歌<br>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br>尽情地唱一支团结之歌<br>…………”<br> (《青年友谊圆舞曲》江山词 天戈曲)<br> 诗歌和音乐是时代的声音,这坦荡、豪迈、热情的歌声,是那样和谐、纯真、乐观、自信, 它是安以乐的治世之音。也是一个短暂的梦幻时代结束前最后的欢乐心田的乐音……<br><br> 青海盐务局的青年人也不甘落伍,他们不乏富于文艺才干者。于是,作为孩童的我们,从父亲学生的演出中,也感受到了真善美与动人的艺术魅力。<br> 那年中秋的晚上,当一轮明月高悬在深蓝色的穹宇,将如水的月华撒满大地;当湟水谷地沉浸在幽静的夜色中,准备以安适的酣睡来消解白昼的劳顿与昂奋;当无边的秋风以柔情的低语抚慰广袤的原野时;在盐务局前院的露天广场上,父亲的学生们在简陋的舞台上上演了他们的话剧与歌舞。仿佛是曹禺的《日出》。童啼鹃以她那清亮的如黄鹂鸣啭的嗓音倾吐了沦落风尘的陈白露小姐的悲愤、无奈、消沉与绝望。在小豆子的被毁灭,自己的被玩弄、被欺凌、被遗弃的不幸中,她彻底地丧失了生的信心,不再留恋这个给自己以重重苦难的人生,亲手扼杀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一院观众沉浸在话剧造成的凄惋、悲凉、惆怅的氛围中。忘记了这是在演戏,忘记了现实的存在,在久久的沉默之后,才爆发出雷雨般的掌声。 (合唱青年友谊圆舞曲)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br>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br>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br>你为什么还不来?<br>………… ”<br> 这美丽动人的歌声,在梦幻般的十五的月夜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那美妙悠扬的旋律深深地植根于祖国的土壤,散发着那辽阔草原牧场独具芬芳的泥土的清香。以健康明丽的音符,真挚清纯的情感表达着对生活的热爱,对美好爱情的期盼与追求。这音符源于民族,源于民间,和我们的心灵、情趣、向往、自然地融合与共鸣,从而超越时间、超越地域、民族,成为家喻户晓的不朽绝唱。真正的诗歌和音乐,总是自然而然地贴近生活,与时代的脉搏息息相关的。1955—1956年,当我们初识音律时,和当时安适、平和的社会风气一样,我们从广播中,从各种文艺演出中,所听到的都是旋律优美、情韵动人的歌曲。像周璇演唱的《马路天使》《四季歌》,像《牧羊姑娘》《在那遥远的地方》《康定情歌》《青年友谊圆舞曲》,被充满奔放的激情、美丽憧憬的青年们演唱出来,以其绚丽夺目的光彩,展示了人类本应有的生活。把未来描绘得花团锦簇、鹏程万里。这是那个质朴时代能产生伟大动力与精神原子弹的文化源泉。就如这盐务局自得其乐的普通晚会,却教诲人们热爱生活、追求真善美,活得坦荡、真诚和自信。 (中秋歌舞之夜) 新的盐务局跨过小南川河,坐落在古城郊外西北角,莫家路中段北侧,是一组红瓦粉墙的院落。笔直的甬道从正门一直通向后门。前院是一个广场,广场后,甬道两侧,是筑于台阶之上的两两对称的包砖瓦房。出得后门,在高高的崖坡下,是掩映在树丛中的奔腾的湟水。湟水两岸昔日的田畴已将消失,而代之以星罗棋布于其间的竣工与未竣工的建筑群。从1956年起,青海进入大规模开发时期。湟水谷地已成了东北整体西迁企业的新家。从盐务局大门顺莫家路西去,出了西口,崖头下的滩涂,是一片被湟水分支与岸台隔开的杂树林。一个花香鸟语、水鸟出没的美丽的天然园林。星期天,二哥带我们常出没在那里寻求自然的野趣。由此再向西,是一片农田,和通向西川的一个小镇,俗称小桥。那时它们不属于市区。<br> 青海盐务局新成立不久,它的成员来自四面八方。局长乔思义、父亲来自西北大行政区总局;张冲、徐运生父亲、刁笑石父亲来自甘肃、陕西省局;基本是留用人员,一般担负专业及技术责任。还有一小部分后来加入盐务局的东北人,成份较为复杂。占多数的是随十九兵团西进的山西干部,于青海就地转业至盐务局,成为实权派人物。还有部分青年学生,绝大多数是父亲在西北盐务干训班的学生。<br> 在我们眼中,五十年代中期青海盐务局的干部还是亲切可敬的。虽然,上司与部属已有明显的界限、等级。那时,政治斗争还没有引进机关内部,人与人还可以坦诚相见,严谨朴实的工作作风,相对地尊重知识和人材使机关工作生气勃勃,像蒸蒸日上的太阳。如鱼与水的干群关系,使局机关成为具有巨大向心力的吸引干部、职工、家属的核心。孩子们常常结伴去盐务局玩耍,大人们也相约参加局里的各种聚会。仿佛那儿成了必得定时归去相聚的家。 这时盐务局家属大院的家居生活其实也各具风采。柴米油盐酱醋、饮食起居、喜怒哀乐永远是老百姓平淡生活中永恒的话题。只要不受社会政治历史环境的左右与制约,生活中的磕磕碰碰、坎坷起伏、幸与不幸、欢乐与忧愁,总是人们各自生活的本来模样。就如我家隔壁小屋居住的杨排长,年龄、性格、教养、经历造成的巨大差距总是客观存在,导致夫妻的长期不合。那娇小的妻子要么跑回上朝阳老家,十天半月不回来;千央及、万求情、迎回家来,又拒杨排长于门外。可怜老杨头四十来岁,才混了个排长,年近半百娶了个差不多能做自己孙女的娇妻,如何能满足那少女无餍的需求?倒落得情肠寸断、硝烟四起、居无安宁。局里对老革命是关怀与照顾的。主管政工的尚科长带几个干部专程到大院来做杨排长娇妻的工作。他们驻足我家,轮番出动,反复游说,却一个个败下阵来。只听得小屋里传来夹杂着哭声的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年轻有为、风度翩翩的尚科长急得在我家大屋地上只跺脚。毕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和事佬也并不好做。那个由组织出面,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婚姻终难长久,杨妻的离婚已是不可逆转的事实。那个时候,政府在宣传新的婚姻法、强调婚姻自由。但单位又以组织名义,为单身老革命包办幸福与不幸福的婚姻。杨排长的悲剧,只是这许多戏剧中的一出败笔而已。<div> 那个忠厚老实的老军人离开了小屋,回到盐务局看大门的位置,日日借酒浇愁,逐渐潦倒昏聩,一年后被安排退休,此后就不知所终了。<br></div> 主院东厢房上首住的细高条个、面容消瘦的盐务局小灶炊事员因病回家休养来了。他日日坐在上房前的木躺椅上,一动也不动,好像在享受人生最后的太阳。我望着皮肤一天天腊黄、浮肿的他,看那小腿成了水桶,皮肤发亮,似乎一指下去,就可以涌出水来。母亲说,他得了黄疸,恐怕将不久于人世。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东厢房一片哀声,门口贴出了黄纸黑字的挽联,进出的是披麻戴孝的儿孙。我第一次看到死亡,心中有些惊恐,幼小的心底首次感受到疾病的可怕与生命的脆弱,对这个大人小孩充斥的世界,充满了疑虑,也充满了不安。<br> 盐务局几十户人家同聚一院,由于来自天南地北,生活习性、性格爱好、出身教养不尽一致。但终日来来往往,进出同一大门,彼此还算关系融洽。局长乔思义的妻子不苟言笑,却为人正直、心底善良。那一群女儿,皮肤黝黑、形貌端正、神态高傲、品性却不坏。徐运生的父亲嘴巴略歪,操着山西腔,颐指气使,对在院门两侧、院中堆放货物的民工指手画脚,显得精明干练。刁笑石的父亲谨言慎行、洁身自好,管教儿女极严。母亲则热情和善,平易近人。张和平的母亲是个俊俏而势力的河南媳妇。大毛、二毛的父亲是个热忱而乐于助人的上海司机。刚调来不久的张冲,是一个精明,干练,有城府的山西人。和老徐一样,和局里的当权派有同乡之谊,张妻却厚道稳重。女儿张冬梅,也在大同街完小,比我高一级。但当年冬天,就被评选为三好学生,让一院孩子艳羡。大院里,山西老区来的,东北调来的,西北老盐务,各有各的圈子和交际范围。只要不人为搅乱这个圈子,似乎在互有往来中会维护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格局,各司其职地相安无事下去,这也是平民百姓衷心的期盼。尽管这院子,人人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脸谱,人人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如果不是时局的恶化,政治气氛的日益紧张,也许这儿平静而微泛涟漪的生活将继续下去,它也是一种幸福与安宁。 <div><br><br><br>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随着社会历史大环境的改变,大院那和谐安祥的气氛将不复存在。在那个暗淡的季节,大院的住户便在一个个家庭遭受政治巨变、沉沦、消亡、迁徙、破败、离散中成了那段痛苦历史的最后见证。<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