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水

老乐

扁担、水桶、水井曾经那样紧密地联系着山村、乡邻和还是孩提时的我。是扁担、水桶、水井，使我早早地读懂了艰难、困苦和坎坷的生活。确切一点讲，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那个隆冬时节里父亲穿着靰鞡鞋挑着满满两桶水从冻冰的水井旁一瘸一拐滑倒后的惨烈状，使我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地拿起了扁担，挑起了还不属于我那个年龄承载的担子……人离不开水，家畜家禽离不开水，洗洗涮涮还要用水，家庭生活处处离不开水。水，又不能从河里从井里从天上自然流淌到缸里，在那个年代需要人用扁担挑着水桶运到家里倒进缸里储存。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东北长白山区我家那个土草结构房舍的烟囱旁，立着一根人字形的树杈，树杈上倒挂着两个水桶，在房檐边伸出的梁柁断面上挂着那根父亲自己做的柞木扁担。每天早晨，父亲起炕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拿起那根柞木扁担，挑起水桶，在家和水井间往返五六趟挑满那个能盛五担水的水缸，供全家人和饲养的家畜家禽饮用。那时父亲虽然残疾却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挑水、劈柴这样的重活非他莫属无人顶替。父亲原本也是个健壮如牛的汉子。解放战争那暂儿，他适龄参加解放军后在一次战役中不幸负伤，造成左腿膝盖骨骨折，致使左腿强直，落下终身残疾。虽然如此，要强的父亲还是默默地承载着家庭属于男人的那一份负荷。 我家离水井有100多米，有时父亲挑水，好奇的我象个尾巴似的前后蹦着跳着地跟着，看着看着发现父亲挑水走路时因腿瘸步辐与常人不同，一颠一颠漾出的水要比常人的多，一担水挑到家只能剩两个多半桶。有时我跟到水井旁，瞅着父亲撂下扁担，拿起水桶挂在井钩上麻利地向井下倒井绳的动作，井深有7、8米，特别是当水桶贴近水面时我要趴在井沿上看着父亲那顺势摆桶打水的姿势，然后再看父亲向上汲水的过程。我最佩服父亲不撂扁担两手接力式的灵巧地往缸里倒水的绝活。 自从父亲挑水摔倒以后，我怕父亲再挑水滑倒，我更怕父亲一旦汲水不慎掉到井里……我爱父亲，我不能没有父亲，我要替父亲承担挑水的重担，那年我刚刚八岁。 父亲摔倒那天，趁父亲进里屋换衣服的空隙儿，我偷偷地拿起扁担，又轻轻地将扁担钩在两边左右挽个扣儿，再蹑手蹑脚地挑起水桶奔向井沿。学着父亲的样子把水桶挂上井钩，站稳脚跟往井下顺桶，借助惯力摆桶打水，当我使足全身力气向上提水时问题来了，因我的力气太小提不上来，怎么办呢？正在我踌蹰时一位大叔也来挑水，他帮我把水打上来，又把水一分为二，我再度挽起扁担钩，挑起水桶两手托着扁担趔趔趄趄地一歪一扭地两只水桶几乎贴近地面地向前走着。突然，前面的那只水桶碰上一块冻硬的牛粪，“哐当”一声，前面的水喷射而出，紧接着又是“哐当”一声，后面的水也漾了出来。水桶不住地与马路接吻，我踉踉跄跄满头大汗地把那不足半担水挑回了家…… 见到我挑回水来，母亲脸上没有笑容，而是叫着我的乳名心疼地骂我，骂着骂着一把搂住我，眼泪朴簌簌地落到了我的脸上。父亲也嗔怪我：“用不着你挑水，你还小提水时不小心万一出点啥事还了得？”那天，因为我挑那趟水成了母亲跟父亲吵架的导火索。母亲瞪着父亲：“跟你个残废人，俺们娘们不图吃香喝辣，现在连喝水都供不上嘴，这日子可咋过呀！”父亲挨着炕沿坐在炕头上没有言语，只顾闷头一袋接一袋地吸烟。 十二岁那年，我个子长高了，把扁担挽个扣子也能挑动一担水了，父母也顺理成章地让我承担挑水这副家庭重担了，我真高兴。从此，每天早晨我跟母亲一同起炕，拿起扁担，挑起水桶奔向井台，汇入早晨挑水的人流中，用最初的汗水铸就钢强体魄，交上生活寄于的每天必答的那份试卷。我踩着水桶振颤出的音符迎接每一个黎明，我听着缸声桶声水声一天天长大，扁担、水桶、水井伴我从稚嫩渐渐走向成熟。 有一年春节，井水水位特别低，因过年家家户户都要多用水多储水，使得我家吃的那口井水几乎干涸。这样我不得不到离家200米以外的队里马号的水井去挑水。那口井没有井杆，汲水时只靠扁担钩，需要人用一股冲劲才能把水提上来。由于我没有用扁担钩直接提水的经验，我又年少，没有力气，当我把水桶顺到井里后，因摆桶的姿势、角度不当，致使桶梁离开了扁担钩，只见水桶“咕隆隆”地沉到了井底。那口井足有十米深，我东借西借借来一根专门打捞水桶的木杆井钩，费了半天的劲总算把水桶打捞上来。渐渐地我掌握了到各种井台上采取各种方法去汲水的技能。枯水时因打水的人多，水很混，我便索性挑着水桶到离家有二里远的后山腰上那眼泉里打水。我家的水缸总是储有满满的清清的甜甜的井水或泉水…… 恢复统考那年，我考取了一所铁路学校，从此，我把挑水的扁担交给了已经长大的弟弟。现在，家乡的水井已先后被家家户户的压井和自来水及电井所取代。童年少年时我挑水的那些水井都已被掩埋。乡亲们还想出了把后山腰上的泉水利用自然高差通过管子引到村里，再接到家家户户的好点子。压水井因此也退出了市场。利用后山腰那自然高差为家家户户接通的山泉自来水清纯爽口，山泉水给家乡人的生活带来了方便。我曾用过的扁担、水桶和每天早晨乡里乡亲排队到井台打水的繁忙一幕也已成记忆中永远抹不掉的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