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母亲泪双流

郭月秀

母亲年轻的时候眉清目秀，有几分古典美。嫁给父亲后，没公没婆，自力更生，勤劳贤惠，勤俭持家，一手拉扯大我们兄妹五人。母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和父亲一起经营二十多台织布机，织的各式毛巾布匹销路很好。为了生计，舍身抛命干活，月子地里照样织布、下地，也因此落下了一身毛病。 母亲心灵手巧，做的一手好针线活儿，邻里乡亲经常找她换鞋样、剪袄裤、画鞋垫。她做的衣服针脚细密，款式合体，穿着舒适。我大学毕业后和同事们第一次春游，穿的还是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类似后来兴起的旅游鞋，不打滑不挤脚。母亲善良宽容，温良谦恭。教育子女以身示范，不打不骂，以理服人，婆媳融洽，全家和睦。关心邻里，热心相助，乡里乡亲有个大事小情总爱和她商量。直至七老八十高龄，仍然是全家人的主心骨，孙辈们都要和她讨教一下。 八十年代，我在山西大学上学的时候，母亲去看我。带母亲去迎泽公园、晋祠、火车站等地游玩。这是母亲在迎泽湖前的留影。 我大学毕业后，带父母去拍照。遗憾那会儿没有老年婚纱照。 和母亲在老宅里的合影。如今老宅已面目全非，换了主人。 母亲80岁时依然精神矍铄，有时候还步行进城买点日用品。 （一）母亲病了 母亲已经这样苍老了！曾经乌黑茂密的头发已经花白，又干又稀疏。曾经白净柔软的脸，变得暗黄无光。在给母亲洗头洗脸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悲怆。人为什么要老呢？ 用手摸上去，母亲脸上的皮肤又厚实又僵硬，额头上脸颊上下巴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很深。额头上的三道皱纹最深，大概有两三毫米。给母亲洗脸的时候，我很小心地把皱纹拨开，才把里面的污垢洗出来。母亲老了，又有病在身，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么认真地洗脸了。母亲很温顺地任我替她洗头、洗脸、洗手、洗脚，温顺地像个孩子。我在想：我小时候，也一定是这样温顺地依偎在母亲身边，任由母亲替我洗头洗脸洗手洗脚……不同的是，母亲为我洗了无数次，而我给母亲洗得很少很少。这就是母爱的伟大之处，默默得为孩子付出，从来不求回报。一般的小病小痛，母亲从来不让哥哥嫂嫂告诉我，怕耽误我的工作。 上次看望母亲在一个月以前，我走后母亲就感冒了，哥嫂照顾得很好，但就是一直不见好。我连着几天梦见母亲，感觉怪怪的，正想着要回去，大哥就打来电话了，说母亲想我了，我扔下手头的事就回去了。工作哪有忙完的时候?母亲只有一个啊！ 陪母亲住了两天，洗了一大堆衣服床单什么的，做了几顿母亲爱吃的饭菜，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围着母亲忙前忙后，过着乡下恬淡的生活，日子静谧而安详。 临走时，母亲哭了，舍不得我走，哭得像个孩子。这是母亲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我的心被深深得震撼了。我说那我请几天假，母亲立即说：我孩儿有工作，回去吧，回去吧！又不是得了活不了的病！回吧！有你哥你嫂照顾我，你放心吧！ 在我印象中，母亲一直是坚强的，乐观的，爱干净的。前几年，大姐住院，我回去的时候母亲正急匆匆地往城里的医院赶，已经七十五六岁的人了，仍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手里提着亲手给大姐做的擦擦，头上顶着防暑的湿毛巾，在村道上急急地走着，步伐依然稳健。 如今母亲八十一了，身体出毛病了，需要孩子们来照顾她了。然而她硬挺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麻烦孩子们。哥哥们让她跟着住，她坚决不肯，说自己过自在，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方便。我让她跟着我，就更不肯了，来了几次，每次顶多住六七天，说城里的房子她住不惯，我们都上了班，她一个人在家闷得不行，还不如村里热闹。于是母亲依然坚守在她和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宅里，吃饭后和邻家的老婆婆小媳妇们聊聊天，和儿子孙子们拉拉家常，过着她想要的幸福生活！ 我除了隔一段时间看看母亲，给她一些钱，偶尔帮她洗洗涮涮，就再也孝顺不了她老人家些什么了。全凭哥哥嫂子们每日轮流服侍，用心守护。 也许最好的孝顺是回到村里守在她跟前，但那是母亲坚决反对的。母亲虽然不知道我每天忙些什么工作，但她知道要全力支持我，不到最后不让我请长假陪她。这就是母亲，永远以孩子的利益为自己的最大利益！ （二）母亲好起来了 市里要开“两会”，上上下下又得超常忙碌。今天赶紧抽空回去探望了母亲一趟，不然又是一个月夜班，脱不开身。 母亲说牛奶膻味大，想喝奶粉。跑到超市买了四大袋“完达山”，计算着够喝一个月的。又买了衣服、凉鞋、降糖药、降压药、治疗烧心的药等等，匆匆赶了回去。 一进门，就看见母亲在自己做饭，炕上、桌上、地上，都看起来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如母亲生病之前那么整洁。这几个月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我知道，多少年来，只要母亲有精神，她居住的地方一定是感觉舒适的，哪怕窑洞再窄小、家具再简陋，依然是舒适的，是我从小到大都有的那种感觉。 看着母亲吃完满满一碗饭，心里又踏实了些。我一边涮锅一边和母亲聊着，听她说自己好起来的种种表现：一是每天饭时觉得饿，想吃饭了；二是大便通畅颜色正常了；三是脸上手上的皮肤不僵了；四是想抽烟了，母亲已经有半辈子的烟龄，这几个月却闻不得烟味，如今居然想抽烟，说明味觉、嗅觉都开始正常了；最重要的是第五点，她能自己做饭了，还时不时到外面坐个小板凳和邻居老太太们聊天。 母亲又唠叨我乱买东西浪费钱，除了奶粉和药，别的没有一样她点头的。我解释说，孩子们在闰月给老人买东西，会给老人添寿，这是咱们这里的乡俗嘛！她这才没有继续唠叨这个话题，其实我知道母亲是心疼我的钱。 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感觉很亲切、很温暖。其实，母亲想念自己的孩子时，也没什么特别要求，不是想要钱想要物，就是想见见孩子，把心里的话说给孩子听。看见了人，说完了话，就满足了，这种满足是金钱和物质代替不了的。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嫌自己的母亲唠叨。 我们不是也常常唠叨自己的孩子吗，而且常常把唠叨作为爱的方式，不唠叨够不放心。昨天晚上，我还在电话上对儿子唠叨了半天，让他记着多喝水要舍得吃水果要注意营养好好休息等等，也没什么新鲜的，还是以前说过的车轱辘话，可就是不说不放心。儿子开玩笑说，妈妈这一通唠叨，耳朵里都长茧子了。 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三）母亲还是走了 公历2011年10月9日，农历九月十三，下午5点20分，83岁的母亲仙逝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我面前一点点失去呼吸，无奈地感受着母亲的手在我手中慢慢地变凉……我无能为力！ 在母亲艰难的呼吸声中，我轻轻地捧起她老人家苍老瘦削的双手，像往常一样，开始仔细地剪着指甲，没想到十个指头上的指甲刚刚剪完，母亲就停止了呼吸。没想到这竟成为最后一次… 十多天前我还回去看过母亲，我抱着她坐起来，喂了一碗她爱吃的抿尖汤，给她洗了头发剪了指甲，照应她大便了一次，一切看起来还算正常。我以为母亲还能撑些时日，计划着手上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后，专门请假回去陪她老人家一段时间。于是就匆匆赶回单位，安排扶贫点自来水工程竣工的事情，之后是党校培训，之后是同学聚会，之后顶了几天夜班，当时觉得这都是必须做的事情。现在看来，哪一件事情能比多陪母亲几天更重要？ 9号中午大哥打来电话说，母亲突然吃饭有些困难，让我不要着急，第二天回去也行。我听了就有些着急，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请了假，准备回去伺候母亲一段时间。但母亲走了，我回去后刚给她剪完指甲她就走了，不用我伺候她老人家了。在母亲的最后十几天里，我没有陪在身边，我责备自己大意，责备自己不孝，想起来就心痛不已！ 一直以为母亲80多岁了，已经卧病在床两年多，万一哪天走了，我想我能接受。但母亲真的走了，我却是这样难过。感觉自己突然没有根了，很无助很孤独，忍不住想起母亲和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泪流满面。朋友同事都说，母亲83岁寿终正寝，是喜丧，让我节哀。我十分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和安慰。我必须接受失去母亲的现实，必须慢慢适应这样的现实！ 我要坚强起来，我要好好生活好好工作，这是母亲希望的，也是已经去世23年的父亲的希望！ 母亲安息吧！父亲一直在等你，愿你们在天国过得舒心！再过几十年，我们就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