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萱草花</p><p class="ql-block">——写给天堂的母亲</p><p class="ql-block">五月,我把盛开的萱草花</p><p class="ql-block">插在母亲的坟前</p><p class="ql-block">噙一筐泪水,祭拜</p><p class="ql-block">妈妈,您天堂的花园里,是否尽染绿意?</p><p class="ql-block">——作者题记</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初春的季节,阳光温和地涂抹着灰色的树干,抚慰着她绿叶凋零后苍茫的内心。空气凛冽而清冷,春风嗖嗖的刮着,大地萧瑟一片。这一天母亲撒手人寰离开了她不舍的儿女们走了,永远的走了!说来有三十多个年头。</p><p class="ql-block">我的母亲一生充满了艰辛和磨难。她两岁丧母,六岁丧父,唯一的胞姐早嫁他乡失去了联系。母亲在堂兄家长大,母亲的堂兄是当地有名的土匪,家里的生活是阔卓的,牛羊成群,土地肥沃,佣人频频。十一岁的母亲在这个家里只不过是佣人的角色,每天早出晚归放羊。几位长辈告诉我,瘦小的母亲放羊时用的羊铲子(指挥羊群的工具)比她高出一截。弱小的母亲无论严寒酷暑从不间断的在野外放羊,倘若因意外发生丢了羊时,责任完全不在母亲身上,她也少不了一顿被数落惩罚,不给吃饭甚至挨打。寄人篱下的生活形成了母亲逆来顺受的性格。我长大后知道了母亲的这门亲戚曾经怎样的虐待她,便毅然的断绝了与他们的往来。现在想想,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我只有善待自己的心绪,便可以善待文字。只有善待了文字才能反过来影响我的记忆与生命。希望这仇恨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的消除吧。</p><p class="ql-block">在我欲谙未知的年龄我知道了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位妻子。父亲和母亲的性格反差很大,他们很少聊天,我知道他们合不来。也常看到父母动武,战事往往由父亲挑起。父亲刚愎自用,我们姊妹们没有谁赶在他面前造次,哪怕错误全在父亲一方。比我大几岁的三姐每遇此事,往往瑟缩在墙角不敢向前阻拦,也不敢劝说父亲。 我却不然,总是站在母亲一边。为了劝架拉架,我挨了父亲不少的教训,每每他大声说我小生嘟囔,他要动手时,我早早的站在中间紧紧的拽着他的胳膊,虽然气力小但也阻碍了父亲的行动,保护了母亲。因着这,我挨了父亲有意无意的不少打。可也无怨无悔。</p><p class="ql-block">多少记忆已经散逸 在时空中,不可忘却的是母亲那份痴痴的情。正当哥哥姐姐们都有自己的一席之位,家里的好日子开始时,1964年,我家遭受了一场变故。父亲在“四清”运动中被打成了漏网地主,是黑五类分子。接着“文革”开始了,父亲被轮番的拉出去批斗,不久关进了牛棚。大哥大姐下放回村,三姐已录取当教师也被别人替代,二哥和三哥在东北杳无音讯。从此,我家无宁日。</p><p class="ql-block">父亲关进了牛棚后,母亲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她在现有的条件下变着样的给父亲做可口的饭菜并总要亲自送去牛棚,为的是看父亲一眼。母亲给父亲讲一些我们从未听她说过的人生道理:“我和孩子们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再难你也要挺着腰板活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要瞎思谋其它的……”就这样劝说着父亲并叮嘱我要时时注意观察父亲的动向,以免发生不测。看的出,母亲对父亲很依恋,尽管她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善良宽厚的母亲打心底没有计较父亲。母亲她不幸但很少悲哀、她痛苦但很少忧郁、她得到的很少但从来不计较。我从没看到母亲有什么抱怨,然而,我对母亲这样的一生却感到难过……</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父亲在牛棚里得了病不久便撒手人寰。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那时我读小学,每当看见母亲孑孓一人,既要下地劳动又要料理家务还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既当父亲又当母亲,我的心里极为难受。一次我和母亲提出了休学的想法,妈妈听了我的叙述后先是一惊,而后一笑。说“孩子,妈妈不识字讲不出更深的道理,但我知道你不想上学的原因。你不上学也帮不了我的忙,可不念书没有文化你一辈子只能劳动。妈妈还不老,就是再苦再难也得让你念书……“这是一位目不识丁的母亲的心声,在恬淡中散发着伟大的母爱的光辉。</p><p class="ql-block">我放弃了休学的念头。可幼小的心里却心事重重,课堂上常常走神,学习成绩下降,招来老师的不解和指责。然而我为能帮母亲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而开心。记得一年秋季的傍晚,放学后我匆匆的回家,帮着母亲烧开了一锅水等待母亲回来。时间一分一分的溜走,天气完全黑了下来仍不见母亲归来的身影。恐惧袭上心头,我担心妈妈,怕她出了什么意外。于是拔腿跑出门外,边跑边哭边喊着妈妈——妈妈……也许妈妈听到了我的哭声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到了一条小河边——只见妈妈背上背着一大捆柴禾被湍急的河水冲倒在水中。我不顾一切的跳入水里,小河水深至我的胸,一股一股的水浪拍打着我,我连续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终于到了母亲身边,帮着妈妈把她背上的一大捆柴禾卸下来。当我扶起母亲上了岸看着她凌乱的头发和湿透了的衣衫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了。母亲抬起了她几乎瘫软的身子搂着我回了家。</p><p class="ql-block">到家后,母亲为我擦干了眼泪又换上干净的衣服,她合着那一身湿淋淋的衣服,湿淋淋的头发郎朗的笑了。妈妈说:“你哭甚了,柴禾一根没少,就等于我进渠里耍了一水,还挺凉快。”</p><p class="ql-block">抬头看看母亲,想说一句对不起妈妈,我眼睁睁的看着您遭受艰难却无能为力,不听话的眼泪如泣如诉的顺着脸颊流淌着,一句话也说不出。而妈妈的笑声永远回荡在我的脑海中!</p><p class="ql-block">五月,邂逅着眉转的往事。听那萱草花碎在时光的荏苒,诉不尽远去的母亲的容颜。回顾此生的笺墨,有太多撕碎的肤浅在文字里流浪,哪一页可思进亲恩的寒泉!</p><p class="ql-block">妈妈,我忘不了您那瘦弱的身躯</p><p class="ql-block">在大后套的田野里</p><p class="ql-block">您双腿跪地,谷地里除草</p><p class="ql-block">夏风吹过了黄河水的承欢</p><p class="ql-block">萱草花开在母亲勤劳的手心上</p><p class="ql-block">妈妈,我忘不了您那一声声凄凉的唱腔</p><p class="ql-block">花椒树上落雀儿雀儿</p><p class="ql-block">一对对成了单爪爪</p><p class="ql-block">井里头打水麻绳绳短</p><p class="ql-block">丢下我一个谁来管……</p><p class="ql-block">那声音回肠荡气</p><p class="ql-block">我望而怯步,不敢靠前</p><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和母亲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段时光。妈妈牵着我的手,走过泥泞的小路、走过弯弯的阡陌小径、走过窄窄的独木小桥,淌过小河、翻过沙梁,我们共同经历和承受了酸甜苦辣,悲欢离合。那种相依相伴的感情逐渐消除了我心里的不安,很大程度上摆脱了生命的寂寥。在来来回回的过往中,我长大了。</p><p class="ql-block">人的一生有很多的离别。匆匆的脚步里爱是悬挂在岁月深处的风铃,时不时摇响在四季的风中。</p><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末,我接到了东北二哥寄来的信,信中告诉我已办好了入学事宜,让我即可启程去东北兴安岭。心中掠过一丝按捺不住的喜悦。当我捧着信回到家里面对母亲时,那份喜悦没有了,仿佛手里捧着的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没等我开口,母亲又笑了,问我:是你二哥的信吧?他让你什么时间走?我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疑惑的看着母亲。“妈妈,我走了您一个人……”话没说完一股清寒的冷掠过心头。走也难,不走也难。这时妈妈走到我跟前说:“别难过,你二哥让你什么时候走你就什么时候走。妈妈的身子骨还硬着呢,再说这里还有你大姐大哥呢。你放心的去吧,去那里你才有前途。”</p><p class="ql-block">争强好胜的个性,我把自己的前途看的很重。自翊做人耿直,为人磊落的我在那个时代也只落得自慰乏术,变成了愚夫笨伯。其时,凉月西沉,夜天如水。我知道在故乡,一个地主的女儿那是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于是我收拾了眼泪和妈妈一起准备着行囊,踏上了东去的列车,离开了给我生命,给我快乐,也给我磨难的故乡。走上兴安岭,走入前路未知和可能。</p><p class="ql-block">《菩萨蛮·别离慈母》枕边静夜秋思半,别离慈母谁人伴。家难乱如烟,哽咽残月天。起床爬绣户,院外萧风度。儿走几重山,母亲益善善。</p><p class="ql-block">终于到了启程的那一天,大姐夫提前一天备好了送我去火车站的马车。妈妈手里拎着煮好的鸡蛋和家常饼,千叮咛万嘱咐,怕我饿着,渴着,又怕从马车上掉下来……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哇的一声抽泣起来。摇摇晃晃的站在疾驰的马车上回头瞭母亲,不远处,母亲像一惧木桩定格在深秋的风中,她一个劲的向我挥手示意让我坐下。如果没有大姐夫相劝和阻拦,或许我跳下了马车奔向母亲……我没有跳,走了!妈妈的身影甩在身后。</p><p class="ql-block">与母亲一别就是五个年头。在兴安岭时住在三哥三嫂家,三嫂为人憨厚,性格温和,带我如同自己的亲妹妹。尽管如此,我时时想念家乡的母亲。没有母亲的异乡之夜,绵绵无尽头,我常常裹在被窝里哭泣。清静的黎明,黯淡的夜晚,脑海里常出现妈妈一个人谷地里除草,羊圈里喂羊,田埂上培土,端着饭碗走神的神情……耳畔回荡着那回肠荡气的歌声。妈妈啊,我多么想变成一湾涟漪在您下地回家必经的路口,等您下水,摸摸您的脸庞,吻吻您的额头。母亲啊,大风之夜,冬季的寒历,不知您一个人睡觉害怕不?您闭上眼睛,会听到我呢喃的微语……</p><p class="ql-block">每年除夕之夜,三哥三嫂准备着丰盛的年货,小侄子们个个兴高采烈的穿新衣,吃好吃的。三嫂给我备了一份小侄子们爱吃的零食,而我总是眼泪伴着饭菜抽抽泣泣的咽下。三哥三嫂知道我想母亲,总是百般的劝说着,安慰着。是啊,我在思念煤油灯下陪我读书,为我缝补衣衫的老妈妈。那一双双纳底的鞋子,一件件打着补丁的衣服、一席席柔软的被褥;一婉婉抹着红辣椒的酸粥,书包里热乎乎的煮鸡蛋;还有那一把弯镰、一担担挑水的桶;一朵朵用剪刀剪出的窗花;还有那一盏自制的煤油灯……真是:</p><p class="ql-block">怀念儿时岁岁冬</p><p class="ql-block">别时慈母把衣缝</p><p class="ql-block">兴安岭上回头望</p><p class="ql-block">那盏油灯捻捻红</p><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1978年我调回了家乡不久便把母亲接到身边。与其说是照顾母亲毋宁说是母亲在照顾我。我这个年龄段的人,曾经那游荡的年代挡住了求知的门槛,不能让无知的结石再把自己的乳腺堵塞。于是我把几个月的女儿丢给了母亲,自己一头扎进了学堂。</p><p class="ql-block">我参加了巴盟(现为巴彦淖尔市)报社举办的文学创作班,参加了三年的日语学习,参加了三年中央电视大学中文系的学习。在母亲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我受益匪浅。</p><p class="ql-block">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的女儿。用手工一针一线的为女儿缝制了连脚裤,小裹肚。女儿一周岁断奶,母亲每天给女儿做五顿饭。她乘着女儿睡觉的时间还要为我们做饭——葱花饼、家常饼、千层饼、五香饼、混糖饼、夹馅饼、烫面饼、白皮饼……后套焖面,搁锅面,我吃出了幸福!</p><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一朵梅花,无声地落在地上。香尽,茶凉!碳火也烧成了灰,我只觉得心头起栗”。1983年农历2月初八,母亲走了。我将永远失去了避风的港湾,在生活中消亡了一个归宿。这一天,天空下起了小雨,母亲啊,上苍为您动容,老天为你哭泣。一位勤劳善良,俭朴自律的母亲陨落了。亲爱的妈妈您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您托起了72年的蓝天,离开了让您牵肠挂肚的儿女。您留给我们的是微笑、平和、积极、进取,把思念和煎熬留给了自己。妈妈,女儿永远忘不了乡亲们为您送来的纸火,蛋糕,并轮流着在您的灵前情不自禁的烧纸,哭泣。婶娘哭得泪人似的,人们拉都拉不起来,回忆着您们妯娌间的细细碎碎,我想,是因着母亲您的大度宽容吧!那五百多号人长长的送葬队伍,乡亲们,邻居们都在为你难过。我听到了人们说:好人呀,真是个善良的人,不管白天晚上,严寒酷暑,谁家的媳妇生孩子,只要她知道了都要放下手中饭碗,或者爬出热乎乎的被窝,或者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去为产妇接生。不管谁们家有困难她都乐意帮助。活了七十多岁从来没和邻居们红过脸。这是对母亲最中肯的评价,这朴实无华的语言是实实在在的悼词呀!是啊,母亲活的简约,从来没有积怨,她耐心的守望,让岁月营养她的儿女,营养她的邻里友人。</p><p class="ql-block">我的母亲用尽了世界上最美的语言也无法表达我对她老人家的赞美。我没有信教但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上帝存在,那就是我的母亲。我心中的母亲是圣洁的,圣洁的像雪域高山上的白莲花;我心中的母亲是美丽的,美丽的像盛开的牡丹花;我心中的母亲是开朗的,开朗的像大海的深情抹去你的忧伤;我心中的母亲是慈祥的,慈祥的能融化封冻的冰山;我心中的母亲是坚强的,坚强的铸造起照亮我心中的灯塔;我心中的母亲是平凡的,平凡的那样从容……谁说没有上帝?我从泥土的清香、森林的清幽、泉水的清澈;从古老的神话、大自然的神奇;从人类的爱河里认识了一位永生的上帝——我的母亲!</p><p class="ql-block">“母亲啊,天上的风雨来了,鸟儿躲到它的巢里,心中的风雨来了,我只想躲在您的怀里”。</p><p class="ql-block">(2003年写于通州后南仓,2016年修改于呼和浩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