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女狐如药师的炼丹术士

朱子艺术空间

马莉绘画作品： 标题：《夸父追日》材质：皮宣纸＋中国墨马莉作 如女狐、如药师的炼丹术士——赏读马莉十四行诗《我把你当作深情的海德格尔》 朱子 我不知道怎样描述一个哲人的死亡世界如此平凡，耻辱像证词一样闪光人类的幻想早已在身体里失去重量爱情冬眠，旧衣裳没有了扑鼻的异香1995年在七星书舍，你寻找寂静的位置你的思想正在流汗……整整12年呵作为你的朋友，我从未把你当作朋友我把你当作深情的海德格尔，把你当作额头上一抹危险的光芒……我来北京了你说好开车来接我，你说好带我去宋庄你说好带我去见识一位大画家他叫尚杨我拨你的手机号，可你努力地关闭自己你把你交给了一点零五分，猝然永别我试着忍住泪水，但无法止住我的悲伤——马莉《我把你当作深情的海德格尔》 有一位诗评家用“冷抒情”概括马莉：一种“冰冷的热爱”，给感情戴上意象的面具，“从裸露走向隐藏”。事实上，马莉迄今为止的800首十四行诗，写法繁复多样，绝非一言可以蔽之。此诗系“追思友人余虹10首”之一。余虹是海德格尓的译者和研究专家。“我试着忍住泪水，但无法止住我的悲伤”，马莉此诗直抒胸臆，一改往日的斜出与敛藏。可以说，此诗通篇“叙议”交织，抒情意味深浓而绵长。据我发现，马莉写诗的“三步曲”即：激情淬火，“心眼”直观，以及时间冷藏。她俨然像一炼丹术士，炼丹时专注内敛，心思灵动如狐，一任脑海里意象纷陈。又淡定如药师，拈来看看成色，嗅嗅气味，还不时要颠颠分量……马莉的创作是自由的。其诗何以让人感觉“冷”？或许只是面孔生分而已。“我不知道怎样描述一个哲人的死亡”。开篇，以议论起笔，奠定一种“抒情”基调。议论总是发散性的，所以要用韵，既以约束，又资咏叹。此诗句子长而舒展——每行都有十六、七字，相当匀整；又一韵到底——八个韵脚，时密时疏，一体归结于“悲伤”。这组诗共10首诗，形式大体一致，风格自成“板块”。“我一天之内写了10首。太震惊了！”马莉后来回忆说。马莉写的悼亡诗并不多，这一组诗只为好友哲人余虹一人而作。马莉与余虹的友谊是很深的：1996年，我在广州开了一家人文书店“七星书舍”，舍中每周一次的“七星沙龙”，由马莉主持召集，主讲者余虹、AXM、LZT、金岱、吴重庆、单世联、程文超……皆广东社科界精英。余虹是其中最热心的一位，讲的是“海德格尔论新时代的科技”。余虹为人知行合一，有存在主义者风范。他是海德格尔的译者和私淑弟子，又是马莉南方周末文学版的作者。每有著述出版，必赠我们。他曾游学、执教于暨大、华东师大等海内外多家学府，生命终止于2007年人大博导任上，以抑郁症自杀。余虹之死令我们震骇和痛惜！因为数日之前，他曾请我们小酌，一再殷殷嘱咐来北京时盼告，他将亲自驾车来接，就住在他家，不要去住宾馆一一当时他刚分到一套很大的住宅……。那天是我们到京次日，正在王府井大街购物，忽然接到南都记者给马莉的电话，惊悉好友已逝。马莉痛心疾首地说：“我到京没有立刻打电话告诉他，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悔不当初！因系哀思亡友，马莉此诗长句密韵，一改往日作风。完全不拘“传统”或“现代”，不为外在形式拘牵。但此诗貌似风格平正，内里却笔法清新。其“叙议”交织一一议论、叙事杂出，使作品感情厚实，更约略见“传主”个性风神。前面我说过，马莉以议论起笔。四句议论之后，是两行“叙事”片断： 1995年在七星书舍，你寻找寂静的位置你的思想正在流汗……整整12年呵 它有一种叙事之“纯”：时间、地点与时长，具体而集中；“你”的行为，乃至“思想”，都是“动态化”的。此中故事殊难尽述，马莉特以“寻找寂静”和“思想流汗”，表见余虹其人的个性特征——哲人是思想动物，思考喜静。走笔至此，我忽然记起，书架上那本《思想者》丛刊，暨大版的，就是余虹所赠。马莉急就此诗时，不会想到该书吧？只有一种解释：马莉的直觉生着警犬一样的鼻子。像“你的思想正在流汗”这样的诗句，也只有她能写。接下来是三行“抒情”： 作为你的朋友，我从未把你当作朋友我把你当作深情的海德格尔，把你当作额头上一抹危险的光芒……我来北京了 “额头”乃用思之府。思想是容易犯禁的。而“把你当作……光芒”，寓意晦涩又分明确当，为哲人塑造，再添一笔。值得注意的是，“……”又出现了！前后两个省略号对出，十分齐整，皆表“余不尽”之意——在旧式书信上，这几乎是一种必用语。但在这里，它们还具有节奏与形式作用。你看，在两处省略号之后，都接以半句“探头”——前面是“整整12年呵”，后面是“我来北京了”；将“叙议”不同的两片，榫接密合起来。而“一片”之内，是风格纯一的，如“我来北京了”以下： 你说好开车来接我，你说好带我去宋庄你说好带我去见识一位大画家他叫尚杨我拨你的手机号，可你努力地关闭自己你把你交给了一点零五分，猝然永别 这是第二个“叙事”片断，时间、地点、人物、行为，具体而完整。写余虹作为朋友的行事，古道热肠。马莉以“关闭自己”，示意抑郁之疾。而“猝然永别”之果决，亦见其人刚毅。以上如庖丁解牛，分而析之，一探作者匠心所运。我解读此待虽是乐此不疲，但记得我曾和马莉谈过，艺术之妙，本质上是仙源莫辨的。解牛方知其骨骼筋肉——结构之妙，但不能据此认为，照此操作就能成功。那样的话，评论家们早就越俎代庖了。大凡评论家赏读诗歌，不过是惑于其美而入内张望，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武陵人。有时又像一个考古者，要挖洗刷扫，识读辨认。而诗人作诗，不管其艺术上如何自觉，要须当时，有一股不能自已的创作冲动——或是激情，或是灵感，珠胎暗结，这个东西顶要紧，一切艺术仙源皆由此来。所谓艺术自觉，是积淀在修养深处的，如骨如肉，如气如血，影影绰绰仿如“图式”，也只是“如此便好”——就像上帝看了说是好的。没有先验的编程。插录于此，一以向天下创作者致敬，二为不要误导读者。说回《我把你当作深情的海德格尔》。一首名符其实的悼亡佳作！悼亡之作难写，在于平民无故事。特别是在现代社会，现代人的生活与情绪，都是碎片化的。以人论，殊难有完整的人格——遑论完美？论生活，则一堆世俗小零碎。无一以贯之的思想追求，鲜少个性化的实践事迹。而人格立才有诗人立，人格破碎，又何来“一致之思”？马莉写诗向来厌恶宏大叙事。但我窃以为：格很重要。格，是位格，是高格。写诗，一要有我；二须格高。古云“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为的什么？熔铸人格。有斯人格，焉无共情？马莉为人低调，不慕富贵，却以悲天悯人、情怀纯真，成就一颗诗心。所以无论写诗绘画，叙事抒情，总以“有我”自成面目。又格高，非形而上学，有形而上在。她形体娇小，人格却大，天资颇高，所以独步诗坛，自成一派风光。即以诗中首段为例：“我不知道怎样描述一个哲人的死亡”，入手起点之高，非一般俗手所敢望尘。在今天这物欲横流时代，谁关心哲人之死？哲学已死，便又如何？接下来，“世界如此平凡，耻辱像证词一样闪光”。诗人们忘怀世界久矣。北岛说“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那已是半个世纪以前了。世界平凡些固然好，然而，需由正义主宰！当“耻辱”闪光如高堂“证词”，诗人不开心！最近曝出的“铁链女”一案，就令马莉愤泪交织。诗人就是要愤世嫉俗，天生是，永远都是。“人类的幻想早已在身体里失去重量 / 爱情冬眠，旧衣裳没有了扑鼻的异香”，她为美好事物诵唱挽歌——幻想、爱情，美句、遐思，是诗家语，是世人心……起笔格高意远，因为此系一组诗之首，要须高屋建瓴。而收于“悲伤”，以逗哀诉，亦“序诗”本分。（2022-2-19） 三翼鸟编辑团队：英奈特出版社（Internest Publishing)天工开矿温酒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