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意义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许力中(原创诗文)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i><u>没有意义本身就是一种意义</u></i></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i><u> 1 </u></i></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或许在内心深处存在另外一个极度疯狂又自卑的矛盾自我,于是我才极其关注那些边缘至极的人们,嘎嘎便是其中之一,——他是个疯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都过去了多少年了,我仍念念不忘要写嘎嘎。某一年过年,我回到老家时,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和弟弟说到嘎嘎,弟弟说,你要写嘎嘎可不好写!我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是啊!嘎嘎疯狂怪诞又离奇叵测的一生,真像是一篇长篇小说,而写他又究竟有什么意义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或许,没有意义本身就是一种意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i><u>2</u></i></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时候见到嘎嘎,我总是无缘无故生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不敢接近,远远看到他,就得躲着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嘎嘎绝非凶神恶煞,恰恰相反,他个子很高很挺拔,头发很黑很短也很硬,眼睛很亮很有神,身板也很结实,身上的衣服很旧但很干净。假如没有精神错乱,他乍看上去还真的挺有气质,挺深沉,应该比后来王宝强所扮演的“树先生”不知要帅多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嘎嘎常常在他家门口,或面对空无一人的街道,或面对行人,自言自语,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语气深沉而铿锵。即使谁也不会在意他究竟说些什么,他也依旧乐此不疲。对于此种怪异的行为举止,我一直都保持着与生俱来的好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乃至至今都保持一个习惯,每当我走在路上,总会陷入偶尔的沉思,于是从口中蹦出一句话,或许要向苍天和大地以及空气抒发我潜意识里的满腔愤怒,也不知道头上三尺的神明是否在倾听?!最终又长叹一声,TM的!我这是咋回事!神经了么?——假如有路人经过我身边,我便会干咳一声,试图遮掩我的神经兮兮,同时于万分羞赧中加速疾行,赶紧逃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想,或许我和嘎嘎在灵魂深处也存在某些相似之处,不然,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念念不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我经常会问起与嘎嘎同龄的父亲,——偶尔也会听大人们说起,嘎嘎小时候是如何天才,后来又如何疯掉,——那个特殊的时代,只因为他家的成分不好,便不准他上大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嘎嘎疯掉之后,真可谓妻离子散。妻子改嫁了,儿女们都被带走了,——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们,据说都继承了嘎嘎优良的学习基因,纷纷都考上了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嘎嘎后半生的落寞与孤独,再也无法改变,只是一天天变得苍老。我上大学的某年寒假,我再见嘎嘎时,他头发已经灰白了,但腰板依旧笔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u>3</u></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据说,与嘎嘎相依为命的母亲,曾试图用老鼠药毒死他,但嘎嘎似乎因为疯了而产生了对于老鼠药的抗体,或者毒药本身就是假的,母亲绝望的狠心终于未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遥远的儿时,每当我路过嘎嘎家门口,总是忍不住将脖子伸长,探望几眼。他家破败不堪,似乎只是一间厢房的小屋子,门口脏乱不堪,总是放着凌乱的麦草,几乎掩住了那扇油漆剥落的旧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毕竟胆小如鼠,从来也不敢走近他家门口,看看他家的院子是否像鲁迅先生的笔下百草园一样神秘而有趣。</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i><u>4</u></i></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似乎也很少见过嘎嘎的母亲,——那年去世时,在嘎嘎弟弟家办的丧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嘎嘎家的西邻是他哥哥家,村东头住着他弟弟。我一直都有这样一个疑问,为什么其他的兄弟不照顾嘎嘎母亲,——大概是母亲要照顾嘎嘎,但是母亲总会老去,终于老死了,弟兄们埋葬的时候终于想起了他们还有个老母亲和一个疯子住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嘎嘎与母亲似乎是个与世隔绝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们母子如何相依为命地活着。我常常心存幻想,或许嘎嘎的子女也会像我一样,每年过年时一定要回到奶奶家拜年。当然,有些情况并非我能知道的尽然,但我仿佛又往往感受到了人生的落寞和沧桑,以及人性的黯然失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假如说嘎嘎的母亲照顾他,但是母亲死了以后,嘎嘎怎么活下去?!嘎嘎除了逐渐老去之后,还会时常在门前喋喋不休,自说自笑,总显得如此深沉而执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i><u>5</u></i></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上大学时,每年过年前,总会在我家磨坊和父亲一起给村里人磨面。嘎嘎当然也要吃饭,便来我家磨面,麦子本来必须先拌水醒上一夜,但嘎嘎极其执拗,从来不让父亲这么做,而是直接磨。父亲曾对我说,嘎嘎家的麦子脏得很,简直脏到了极限!……因此父亲给他磨面时,总会想方设法先弄干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嘎嘎的地当然种得极不好,收成极差,——他还有其他收入来源么?!我一直都很好奇。又听说嘎嘎虽然是个疯子,但疯掉之前的高智商似乎还有残留,算账特别清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嘎嘎几乎每天都会骑着一个二八大杠自行车挎着两个框子出去收鸡蛋,大概也会挣些钱,因此甚至很多村人常常怀疑:嘎嘎是否在装疯卖傻,他要是真疯了又怎么会做买卖挣钱!?我想,嘎嘎要是会装疯,也算是史上最伟大的演员,并且一如既往地用整个人生在演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嘎嘎的确擅于算账,大概每天都在计算着村里谁家有多少钱,并且还专门准备着一个小本,每日记录下来。——弟弟曾说,嘎嘎写了一笔好字,曾让他看自己的小账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不知道嘎嘎给村人算账究竟有什么意义,又是否有什么深意,但这些事情却令我觉得嘎嘎呈现出一种偏执的可爱,而可爱的背后却又是深深的悲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天,嘎嘎远远看到我,竟对我说,你是许景涛家的大儿吧!你家有多少钱,你大(关中话,父亲)一年能挣多少,你妈挣多少,这几年你家应该还存了多少钱……具体的数字我不大记得了,又忍不住回家问父亲,咱家究竟存了多少钱?数字竟然和嘎嘎所云相差无几。——我不禁感慨一声,嘎嘎可真是个神人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尽管我常年不在家,嘎嘎似乎从来都认得我,知道我是谁的儿子,而事实上,很多村人因为常年累月不见我,都不认得长大之后的我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i><u>6</u></i></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最后一次见到嘎嘎时,他更老了,头发早已完全发白,但依然精神矍铄,腰板还很硬。更为神奇的是,他的儿子为他盖了新房子,他在大门内的开间忙着干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某一年暑假,我和村东头一群老头打麻将,偶尔有听说了嘎嘎父亲的事情,大概是优良基因的遗传,据说他的父亲竟然是黄埔军校毕业的,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也写了一手好字……其中一个大爷当红卫兵时还搜出了他父亲的笔记,并珍藏了起来。我又犯了痴狂的老毛病,非要看,果真在箱底被找了出来,泛黄的纸张上,一排排遒劲有力的行书钢笔字,顿时惊呆了我,——我后来迷上了书法,可能也受到了无形之中的影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常常在想,假如嘎嘎没有疯掉,又将是怎样的人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i><u>7</u></i></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嘎嘎身上有着无尽的不可思议,我苍白的笔无法一一记下来,只能记下这些零零散散的印象,然而我始终相信真实是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最能打动人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又不禁陷入煽情的浮想:后人评价归有光的散文是“琐琐碎碎,均家常语,乃至百读不厌,斯亦奇矣”,然而我记下关于嘎嘎这些“琐琐碎碎”的往事,却并不试图带给读者诸君什么感动,——甚至作此文时多是带着调侃,而终于得出这样一个冠冕的主题:生活在最底层的这些人,从来得不到社会的任何帮助,得不到人们的任何关怀,甚至亲人也老鼠躲着猫一样,而有谁会在乎他怎么活着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以我仅有的知识妄加判断,大概从来也不会有人去写真正的最底层人的不幸人生,人们只是在世俗中斤斤计较着自己心中的点燃梦想的可能,而忘却了关注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和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个主题似乎很深刻,但我又觉着自己很矫情。写到此处,我煽情而肉麻地觉得,自己作此文或许恰如鲁迅先生写孔乙己与祥林嫂。然而我的内心深处只是沉重,很多年来我觉得自己有一天会不会疯掉,甚至我曾对父亲戏言过,我将是村里新一代的嘎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或许是一语成谶。上大三时,我真的得了重度抑郁,完全变成了行尸走肉,还不如那个永远都充满了无限生命力与活力的嘎嘎呢!……写到最后,我只是无尽的心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已多年未见嘎嘎,但我确信他还活着,并活得应该挺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许力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2022年4月2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