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腿子创业纪》

若愚

<p class="ql-block">自传体小说《泥腿子创业记》</p><p class="ql-block">一九八三年杨柳圩破圩后,家乡泥腿子青年(都是小学文化,免强能写出自己的姓名)觉悟到:守一潭死水是没有出头之日的。</p><p class="ql-block">国家政策松动了,这是个好机会,于是纷纷外出闯天下。有的去捕鱼,有的到北上广打工,有的到江西共青进厂,有的买船跑运输,八仙飘海各显神通,开展生产自救。</p><p class="ql-block">单说我们河湾大队,有五、六个青年,买船跑运输。</p><p class="ql-block">这班青年中带头人是小徐和小方。</p><p class="ql-block">起初在家门口小敲小打,为灾后重建人家运输一些建筑材料,渐行渐远,最后在黄浦江畔奉贤县扎下了营盘。</p><p class="ql-block">当年房地产业蒸蒸日上,对砂石的需求量越来越大。上江装砂石的大船无法进入小河道,如果在江边安置一台浮吊,用抓斗直接将大船上的砂子抓到小船上,这要节省多少工本费?</p><p class="ql-block">小徐看准了这一商机,说干就干。</p><p class="ql-block">小徐几个人租住在当地人老谢家,经常请老谢一起喝酒,吃饭。</p><p class="ql-block">在老谢的陪同下,小徐和小方一同拜访了当地大队书记,要求在本大队区域内的黄浦江段安置一台浮吊,每年给大队五万元,算是管理费。</p><p class="ql-block">当时,这一带江边是万径人踪灭的洪荒之地,与大队没有什么利益关连,根本没有人重视,这下每年凭空有五万元意外收入,大队干部们又能海吃海喝了,何乐而不为?他们满口答应,并签了合同。</p><p class="ql-block">大队这一关通过了,还需要水上派出所默认,否则他们会找你麻烦的。</p><p class="ql-block">小徐、小方便请老谢、村书记陪同去水上派出所,请了俞所长和朱干警两人,到淞市红房子大酒店消费了一夜,答应生意做成后,适当上交一定的好处费,得到了水上派出所的默许。</p><p class="ql-block">于是小徐小方倾其家中所有,又四处借贷,购置了第一台浮吊。</p><p class="ql-block">正如所愿,这台浮吊在上海滩吊砂生意红火,可以说日进斗金。</p><p class="ql-block">整个河湾大队被带动起来了,有条件的青年纷纷筹款到黄浦江投资。</p><p class="ql-block">从此家乡这一带大多数人家逐渐富裕起来。</p><p class="ql-block">十几年功夫,黄浦江上就有了近两百台浮吊,岸上十数处砂站、搅拌站,几十条钢板大船,业务扩展到崇明岛、浙江海盐、天津大港一带,形成相当程度的规模。</p><p class="ql-block">虽说大家都是老乡,却没有团队精神,各自为政。为了私利,互相倾扎、挤兑,这样下去大家都无法生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徐倡议:要想共同发展,必须联合黄浦江上各大浮吊、大船、砂站、搅拌站组成一个股份有限公司统一管理。</p><p class="ql-block">这一倡议得到大家一致拥护。</p><p class="ql-block">1994年,”淞江五洲建材销售股份有限公司” 正式挂牌成立。大家推选小徐任总经理,小方任会计。</p><p class="ql-block">公司每年缴国税数千万元,向地方及水上派出所” 贡献”数百万元,为地方经济发展作出了一定的贡献。原来这一带洪荒之地,现在是寸土寸水寸金!</p><p class="ql-block">在上海打拚的家乡"泥腿子“青年,学会赶时髦了,他们的穿著打扮基本赶上了上海人。男人西装革履、戴变色眼镜、方印老板戒、手指粗的金项链。</p><p class="ql-block">女人遍身珠光宝气,也学着塗脂抹粉。但是气质欠佳,东施效颦,不伦不类。</p><p class="ql-block">小徐和小方都在淞江市,紧贴中央花园高档小区,各买了一套180平的房子。</p><p class="ql-block">我曾去过小徐的这个新家,四室二厅二卫,装潢十分豪华。</p><p class="ql-block">小徐在街上碰到一个双眼黑洞似的算命瞎子,被一小童牵着走。一只手握竹杆探路,另一只手提一面小铜锣。</p><p class="ql-block">小徐一时心血来潮,随口说道:“先生,你给我算算命。“</p><p class="ql-block">他们来到小巷僻静处,那小童放好折叠小凳扶师父坐了。小徐则蹲在一边。</p><p class="ql-block">瞎子说:"请先生报上八字来。算哪方面事?"</p><p class="ql-block">小徐信口报出一个假八字,算财运。</p><p class="ql-block">瞎子愠怒道:"这不是你的八字,你在拿我瞎子开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徐十分惊讶,不敢戏弄他了。连忙赔理道歉,报出了自己生辰八字。</p><p class="ql-block">瞎子念念有词掐算了一阵说道:"你满盘皆火,烧起来不得了要大发。可是你后势不好,有一灾难怕是躲不过去了。“</p><p class="ql-block">小徐问:"请问先生!有什么破解方法?“</p><p class="ql-block">瞎子说:"得意之时要收敛。请问先生在何方发财?“</p><p class="ql-block">小徐答道:"在上海做点小生意。“</p><p class="ql-block">瞎子说道:“先生不只是做小生意吧?要知道,月盈则亏,物极必反,大祸就在眼前。先生事业己达巅峰,何不见好就收呢?上海不可久留啊!我送先生四个字:激流勇退。"</p><p class="ql-block">有时候,唯心的东西是很吓人的。瞎子一语道破。后来的事态竟被算命瞎子说中了。</p><p class="ql-block">改革开放后,家乡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河湾大队普遍建起小洋楼,小轿车也不稀罕。这一切靠单纯种田是万万不行的。</p><p class="ql-block">"淞江五洲建材销售股份有限公司”的辉煌业绩让许多人眼红。</p><p class="ql-block">镇上有一个待业青年小姜,也纠结了一帮人来淞江买浮吊,做起了砂石生意。</p><p class="ql-block">好的河段已被小徐公司一班人占满。小姜他们后来者,只好退居到偏远的河道安置浮吊,生意当然不好。</p><p class="ql-block">姜带领的这几个家伙,本来就是小混混。姜煽动同伙们说:”黄浦江的水大家喝,徐是不会分一瓢给我们的,怎么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家都说:"他们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让他们好过!拦截他们的大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姜带领两个人驾小船在黄浦江上拦截装砂的大船,逼着船主把船开到自己的浮吊上卸货,船主不依从便大打出手。从此黄浦江上不安宁了,出现了欺行霸市,强买强卖,打架斗殴,甚至闹出人命的现象!</p><p class="ql-block">黄浦江既是淘金矿、销魂窟,又是失乐园、奈河桥。有多少人到此飞黄腾达,又有多少人身败名裂!</p><p class="ql-block">这一天,姜和他的混混们强行登上小曹的满载大船。</p><p class="ql-block">姜对船主小曹笑道:”掉头到我们浮吊上卸货吧,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保证比徐给的价码高。”</p><p class="ql-block">小曹为难道:”平时徐经理对我很照顾的,我不能辜负他,钱好还是人好?要不这样,下一趟我开到你那里卸货。”</p><p class="ql-block">一个小混混说:”不掉船头,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p><p class="ql-block">姜假惺惺说道:”都是家门口人,不要动武嘛。”</p><p class="ql-block">小曹始终强调,这一趟不行,等下一趟。</p><p class="ql-block">小混混用木棒将两块舱玻璃打碎了。</p><p class="ql-block">姜抽身到驾驶室拔走发动机钥匙。</p><p class="ql-block">小曹本是暴躁脾气,早就不耐烦了,实在忍无可忍,拿起一把干活的铁锹,不计后果地给了那小混混一下。小混混被放倒了。</p><p class="ql-block">小曹直向姜扑走去。姜慌不择路,脚下被缆绳一绊,一头栽入黄浦江中。适逢退潮,霎时被急流卷走无影无踪。</p><p class="ql-block">混混们赶紧下了小船逃走报案去了。</p><p class="ql-block">徐经理闻之,电话要小曹赶快出去避一下,免遭姜余党的伤害。</p><p class="ql-block">他和方会计立刻赶到水上派出所,将小姜如何带打手上船寻衅滋事,小姜失足落水淹死,到现在还没捞到尸体的经过事实,向俞所长作了详细报告。</p><p class="ql-block">俞所长叫人作了笔录,说:"事关人命非同小可。我尽量设法让案子不走司法程序,争取私了。你们先回去吧。"</p><p class="ql-block">徐说:"让你费心了。"</p><p class="ql-block">从方会计手里接过密码箱递给俞所长:"这里面有二十万,是我们一点心意,请所长收下,打点打点,事情了结之后另有二十万重谢。"</p><p class="ql-block">俞所长冲徐笑笑说:徐经理这么实在!你放心,黄浦江哪一年不淹死几个人?这事就交给我。"</p><p class="ql-block">两天后,老姜家属闹到公司,被” 请” 到水上派出所。</p><p class="ql-block">俞所长晓以利害,劝其私了:”第一,你丈夫强买强卖,在船上打、砸、抢,威协到船主人身和财产安全,己构成犯罪。第二,你丈夫是自己失足落水并非船主所害。第三,对方愿意给你抚恤金三十万私了,这已是仁至义尽了。第四,你如提出上诉打官司,你不但赢不了,三十万也没有了,到头来落得人财两空。”</p><p class="ql-block">小姜外务心重,不大顾家,本来就和老婆感情不好闹离婚,对这个家庭来说无足轻重。既然能拿到这一大笔抚恤金,算是意外之财,为何不接受私了?这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p><p class="ql-block">人在世界上,谁能把每一件事都看透。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了不起的人,都无法知道明天在你的生活里会发生什么,也不能完全把握自己的人生进程。</p><p class="ql-block">每隔几年就有一场全国性的政治运动到来,配合政治运动,一场打黑运动在上海全面展开。</p><p class="ql-block">偏偏这时候,脆弱的民企,无权无势的泥腿子创办的公司,发生了打架斗殴及人命案件,肯定是这场运动中倒霉蛋!</p><p class="ql-block">另外还有一根导火索,交待一下:</p><p class="ql-block">人心叵测,世事难料。</p><p class="ql-block">俞所长原来是一个小混混,公安局长廖某是他表哥。表哥先安排他当协警,后转正水上派出所干警,两年后居然提拔为所长。</p><p class="ql-block">自从结交了徐经理的公司,看到老板们轻而易举发了财,眼中冒火,心里痒痒了。眼前的肉怎能让外人独吞!</p><p class="ql-block">他的野心要插足公司,得到股份,逐渐将公司控制在自己名下。</p><p class="ql-block">俞所长一反常态,下请帖请徐经理和方会计到”国色天香”去消费,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p><p class="ql-block">这次请客,周警官,还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女警员陪同。</p><p class="ql-block">走进二楼一个大包厢。女警员给各人斟了一杯茶。</p><p class="ql-block">“大哥找小弟有什么事?”</p><p class="ql-block">“咱们边喝边谈。”</p><p class="ql-block">“我酒量不行,喝不了两口就醉了,什么事也谈不成了” 。</p><p class="ql-block">“我做东,你不喝就瞧不起人了。“</p><p class="ql-block">大家入席,女警员斟酒。酒过三巡。</p><p class="ql-block">“吃菜,吃菜“。俞所长给徐经理夹了块焦溜里脊。</p><p class="ql-block">徐不胜酒力,已是满脸通红。</p><p class="ql-block">俞所长说:“徐经理,我们水上派出所对你们公司怎么样?我俩私交够不够朋友?”</p><p class="ql-block">徐说。“所长对我们公司和我个人,那是没得说的,非常感谢!为此,我们公司每年孝敬你们派出所三十万元,够交情了吧!所长大人还不满意吗?”</p><p class="ql-block">"贵公司没有我们保护,能发展到今天程度吗?”</p><p class="ql-block">徐说:”所长大人的鼎力支持,我没齿难忘,应当厚报。 所长是要求增加保护费吗?每年五十万怎么样?”</p><p class="ql-block">“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我们要求拿钱入股,买你们公司的二成股份。从今以后,你们也不要每年交三十万元管理费了,怎么样?”</p><p class="ql-block">所长好像有点燥热了,解开衣扣,脱下制服,顺便摘下腰间那把乌亮的手枪放在桌子上。</p><p class="ql-block">徐斜眼看了看那把手枪,漫不经心夹了块焦溜里脊放在嘴里咀嚼着,一句话也不说。这样僵持了几分钟。</p><p class="ql-block">所长的要求关系到公司的生死存亡。假如他们得寸进尺,逐渐控制了公司股权,公司的性质就变了,大家最终沦为打工族。</p><p class="ql-block">小徐此时也阴沉着脸说:”所长大人,你的要求我现在不能答复。公司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让我回去和大家商量后再说。”</p><p class="ql-block">说罢,举手示意服务员结帐。</p><p class="ql-block">这些人一贯吃白食的,哪里是真心请客啊!</p><p class="ql-block">所长也不客气也不推让。穿上制服,配带好手枪,沉着脸说:“好!我等你的回话。”</p><p class="ql-block">徐示意方会计,两人起身走了,也没人送。</p><p class="ql-block">徐想私下里和所长沟通一下,暗地里给他个人一笔钱,把入股的事化解掉。于是第二天早上,他驱车赶到俞所长家。</p><p class="ql-block">睡眼惺忪的俞所长开了门:”徐经理?你怎这么早就来啦?”</p><p class="ql-block">“都快十一点了还早哇!”</p><p class="ql-block">“瞧我这一觉睡的……来来来,进屋坐!”</p><p class="ql-block">徐总坐到沙发上:”所长大人,关于入股分红的要求,公司商讨再三,实在不能答应。这样吧,我们每年私下里孝敬所长个人十万元,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参股的事就罢了吧。”</p><p class="ql-block">“见财有份,你吃干饭我们吃稀饭。徐经理,此事,我们再商量商量。”</p><p class="ql-block">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虚与委蛇说了一堆废话。</p><p class="ql-block">徐看看手表说,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耽误所长休息了,告辞而去。</p><p class="ql-block">接下来,浮吊和大船都遭到水上派出所小白艇多次的检查,都被以安全不到位,一次罚款三到五万不等。</p><p class="ql-block">以往也时常有这种敲诈勒索情况,一般送两条香烟就摆平了,这次检查明显是找岔,非罚款不可!|</p><p class="ql-block">过了几天,徐经理接到俞所长最后通谍式的电话,要他到某休闲会馆见面。</p><p class="ql-block">徐经理和方会计一道去赴这”鸿门晏”。</p><p class="ql-block">一见面,俞所长开门见山说道:"大家都要吃饭,都得活。你们不同意我们参股,那只有全部停产了,因为你们不具备合法的手续,你再考虑考虑。"</p><p class="ql-block">所长已心动杀机了。</p><p class="ql-block">徐经理果断地说:“没有什么可考虑的!”</p><p class="ql-block">“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等着吧,有你好果子吃!”</p><p class="ql-block">一个阴谋在俞所长脑海里酝酿着。</p><p class="ql-block">这些年来,他很少受到这样的挫折,自己放下架子来和你商量,已是给足了你的面子,你就那样的明明白白的拒绝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发誓:一定要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p><p class="ql-block">方会计忍无可忍,插嘴道:"你们如果执意为难我们,我们可以向上一级反映。你们每年接受了我们多少好处费和吃请,你心中有数。我也记了一本帐,闹翻了,我全都捧上去,你这个所长还能当下去吗!"</p><p class="ql-block">丢什么都行,就是不能丢面子!</p><p class="ql-block">俞所长掏出手枪,对着方会计吼叫着:"不识抬举的东西,暴发户而已,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p><p class="ql-block">徐站起来道:"千万别冲动,有话好好说。"</p><p class="ql-block">冷不防,俞所长用枪柄对着方会计脑袋就是一下子,打得方会计血流满面,瘫倒在地。</p><p class="ql-block">徐连忙打了120救护车,护送小方到医院去了。</p><p class="ql-block">谈判彻底决裂了,徐予感到俞所长不会善罢干休,公司要出问题。</p><p class="ql-block">有句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p><p class="ql-block">俞所长一班人编造了公司一些黑材料,举报到上面。上面正苦于找不到垫脚石,黑材料来得正好,可以大做文章了。</p><p class="ql-block">方会计提醒徐:"听说俞所长举报我们是黑社会组织,在这“打黑运动浪头上,我们要处处小心才是。"</p><p class="ql-block">徐不以为然。</p><p class="ql-block">这天下午,方会计急急火火跑进办公室,一手抹着头上的热汗,一手撩开衣襟扇着风,向徐报告说:"有迹象表明,今夜有抓捕行动,你还是避一避好。"徐並不在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晚上十点多钟,凇江市所有路口,突然布满了手持冲锋枪的武警,迅速封锁了附近的大街小巷。</p><p class="ql-block">徐經理睡在公司办公室里。方会计又打来电话,语气又急又怕。`徐几乎听不清他叫唤什么,背景还有嘈杂的喊叫和警车的鸣笛声。</p><p class="ql-block">徐说:"你不要惊谎,慢慢说。”</p><p class="ql-block">“马路上封锁了,像是抓捕什么人,你还是赶快避一避!”</p><p class="ql-block">“我有什么可避的!我坦坦荡荡,正道直行,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p><p class="ql-block">深夜二点,一名警官和两名全付武装武警战士冲进了办公室。那警官问:”你叫徐XX吗?”口气是那么横。</p><p class="ql-block">"是的。”</p><p class="ql-block">那警官亮出逮捕证:"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X条,现在依法对你执行逮捕!” </p><p class="ql-block"> 一位武警过来让徐在逮捕证上签了字并按了手印。另一名武警动作麻利地使了个狠招,把他的手硬给托到身后,痛得他眼冒金星。武警铐了他,然后推了他一把:”走!”</p><p class="ql-block">徐满腔怒火:”我犯了什么罪了?你们有什么权利铐我!”</p><p class="ql-block">没有人答理他。</p><p class="ql-block">上了闷罐子车,不知来到什么地方的看守所。</p><p class="ql-block">这一晚突击行动抓捕了七十多人,</p><p class="ql-block">一天上午,徐被提出进了审讯室,让小徐在桌前两米的固定椅子上坐下。一个中年人坐在桌子后面,态度严肃地说:”我是某某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姓陈,法庭指定我担任你的辩护律师,你同意吗?”</p><p class="ql-block">徐说同意,问道:“关于我的案子,至今我还不清楚我犯了什么罪?”</p><p class="ql-block">陈道:“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强买强卖、打架斗殴、致死人命罪。"</p><p class="ql-block">徐道:"真正的黑社会,有固定的地盘,有官方领导保护伞,有严密的组织,有枪支武器、成天打打杀杀、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开赌场,设地下妓院、包揽工程,甚至垄断市场和资源。</p><p class="ql-block">我们不是黑社会:第一,我公司有合法的手续,正式营业执照。笫二,我们没有完整的黑社会组织体系。第三,没有官方保护伞,第四,死者是自己失足落水并非蓄意谋害,有人证、物证。第五,打架斗殴完全是自发的个人行为,并非有组织有领导。第六,我们没有枪支武器,也不是成天打打杀杀。”</p><p class="ql-block">陈律师说:”你的这些辩护,我在庭审时一定提出来。”</p><p class="ql-block">徐说:“我相信法律最终会公正地为我洗脱罪名。”</p><p class="ql-block">律师的职业习惯和专门知识使他有着旁人难以模仿的冷静和机谋。</p><p class="ql-block">陈说:“徐,关于你的案子事实部分,我们都谈得差不多了,现在我问你,你到底要求我怎么辩护?"</p><p class="ql-block">徐说:”你们的口头禅不是说,事实是依据,法律是准绳吗?事实就是我们够不上‘黑社会’ 只是一般的聚众打架斗殴,怎么适用法律,你比我懂。”</p><p class="ql-block">陈律师思忖了一下,好像有难言之隐:”徐,你现在有两种选择,一是承认你犯有黑社会罪,争取从宽处理,少判或轻判。另一种就是辩你无罪,如果成功,你就可以彻底洗脱罪行,但是把握不大。”</p><p class="ql-block">小徐说:“我虽然不怕倾家荡产,不怕坐牢,但是我不能背黑锅。我坚决不承认‘涉黑’。至于打架斗殴、强买强卖,该判什么罪就判什么罪。我身为公司经理,有着管理不善,用人不当的罪责,理应受到惩罚。所发生的一切由我负全责,不与其他人相干,我要求将其他人都放了。”</p><p class="ql-block">律师看了小徐半天,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p><p class="ql-block">胳膊能拧过大腿吗?你一个平头老百姓能跳翻了天!</p><p class="ql-block">历史上有用老百姓人头冒功领赏的,小徐等人正是这场打黑风暴的垫脚石。</p><p class="ql-block">得知儿子被捕的噩耗,老徐夫妻俩犹如遭到五雷轰顶,愁得不吃不喝,夜晚睡不好觉,不到半月就清瘦了十多斤,本来单薄的身体,更显得形销骨立了。</p><p class="ql-block">老徐熟读三国。诸葛亮说:大事起于难,小事起于易,欲思其利,必虑其害,欲思其成,必虑其败。他有一定的”政治嗅觉”。这次打黑运动蕴酿着高层权力更迭。他感觉儿子这次是难逃牢狱之灾了。</p><p class="ql-block">月圆而亏,水满而溢。他曾劝说儿子:"收手吧,有房有车,有吃有用,够了。钱有什么多少?钱是挣不完的。"</p><p class="ql-block">小徐问:"爸!啥意思?"</p><p class="ql-block">老徐说:”你们走到今天,够幸运的了!以前我们无路可走,有力无处使。改革开放了,给了我们发家致富的机会。什么事都有个底线,人不能贪得无厌。“</p><p class="ql-block">公审的那一天,老徐夫妇赶到淞江旁听。</p><p class="ql-block">一大群没法挤进去的人,围堵在法庭外,在窗户前拥挤着,向里探望。</p><p class="ql-block">几十辆警车装满了警察,沿街排列,如临大敌。</p><p class="ql-block">从法庭上座率看,人们的兴趣高涨,‘听众坐满了阶梯武的旁观席。</p><p class="ql-block">主审台上坐着的都是些不简单人物,他们审人审惯了,审出经验来了。别看他们一个个笑眯眯的,可一旦你”招”了,那就有你好看的了。他们绝不会轻饶你!</p><p class="ql-block">你看那个瘦子,他的眼睛一直像枪口一样对着你,那瞳仁里不知转了多少念头。</p><p class="ql-block">再看那个胖子,脸上的笑有多么假,就这么长时间看着你,就是磨你,看你有多大的毅力!</p><p class="ql-block">审判长居高临下,带着隐而不露的锋芒,在徐的脸上、身上慢慢移动。</p><p class="ql-block">不知是小徐瘦了还是囚服过于肥大,那件蓝色囚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旷旷荡荡。</p><p class="ql-block">此时的小徐,青年式浓发额前飘着,瘦长脸型,体态修长,显得几分羸弱,胸脯挺起,腰细膀阔,行动敏捷,又使人觉得他内在的强捍和坚毅,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但是很自信的笑容,站在被告席上,平静地面对人群。</p><p class="ql-block">审判长敲打一下法定锤:”请大家肃敬,现在请公诉人宣读公诉书。”</p><p class="ql-block">公诉人在宣读公诉书时,会场听众嗡嗡议论,两方面律师交头接耳,会场暂时一片混乱。</p><p class="ql-block">审判长要求场内肃敬,然后向小徐发问:”被告人徐!你应该清楚,只有老实交待才能获得宽大处理,不老实交待罪加一等!现在我问你:公诉人证词是事实吗?’</p><p class="ql-block">小徐大声回答:‘不是。’</p><p class="ql-block">审判长迟疑了一会继续发问:”请你详细说明,哪些不是事实?”</p><p class="ql-block">小徐回答:”大部分不是事实,黑社会组织定义: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结构,组织领导者,骨干成员基本固定,人数众多,具有反侦查能力,以暴力、威胁等手段为非作恶,欺压残害群众,称霸一方。这些标准我们达不上,情节没有那么严重。打架斗殴、意外出了人命是偶然性的,根本不是公司指示予谋的。</p><p class="ql-block">至于我们公司与政府某些干部同流合污,请问有哪一位国家干部或工作人员是我们的保护伞或纵容者!’</p><p class="ql-block">法官理解上面的政治需要,夸大其词地列举小徐几条黑社会罪行。</p><p class="ql-block">小徐逐条反驳,如此开始了一场马拉松式的论战。</p><p class="ql-block">最后小徐说:‘我是公司总经理,一切事情都由我负责,与任何人无关,我愿承担一切罪责。”在一片哗然声中,法庭宣布休庭。</p><p class="ql-block">小徐由4名法警押着走出法庭。</p><p class="ql-block">他的身子挺得笔直笔直,头微微地昂着,目光平视,步子迈得极是镇定。</p><p class="ql-block">他固执的脾气就像春天抽芽的柳条,弯一下可以,要折断它困难。</p><p class="ql-block">一种虚无的英雄主义之火在他胸膛燃烧。他告戒自己:你既然敢做就要敢当!</p><p class="ql-block">法庭辩论就像一把刀刺进了老徐的心窝。他认为,儿子的辩驳有道理!</p><p class="ql-block">再次开庭时,法庭拨回了小徐的申诉。小徐因为拒不认罪被重判了十八年劳改,其他人分别被判一、三、五年刑罚不等。</p><p class="ql-block">亲人会见的日子终于盼来了,早上九点多钟,听到狱警喊自己的名字,小徐神色戚戚惶惶,匆匆走出监舍,他自己感到双肩、双手都在发抖。</p><p class="ql-block">在接见室里,犯人和亲属隔着一层钢化玻璃窗,通过受到监控的电话互相对话。他看到衰老的父亲,瘦弱的母亲,嘴唇哆嗦着,刚刚叫一声爸爸妈妈,脸上因强忍着哭泣而扭曲变了形。</p><p class="ql-block">他试图让自己不哭,做出轻松的笑脸,可是这笑比哭还难看。</p><p class="ql-block">父母亲皓首,前探着坐在那里,见儿子黑瘦、荒芜的脸色黯淡无光,母亲忍不住抽泣了。</p><p class="ql-block">父亲没有哭,口气非常严肃说:"跌倒了要有本事爬起来!让大家全都看见你在笑!</p><p class="ql-block">仁慈的上帝啊!怎么可能,我的孩子是黑社会?是魔鬼带来的一场无妄之灾。”</p><p class="ql-block">小徐说:“儿子对不起二老,让你们受苦受累了。你们要坚信:儿子不是坏人,没有干坏事,儿子一定要申诉的!”</p><p class="ql-block">家乡人也都明白,他们没有涉黑,小徐的错在于:一、没有向那俞所长让步,认识不到民始终是斗不过官的。二、既然进去了,就不要撑硬汉,不该将所有的‘罪‘全揽在自己一人身上。三、死不承认涉黑,顽抗到底,失去了多次减刑的机会。</p><p class="ql-block">同事们开了无数次小会,商讨如何将他救出来或是争取轻判。大家搅尽脑汁,搜肠刮肚,寻找可利用的关系,纷纷捐款,不惜重金贿赂有关权势,高价聘请上海市最有名望的律师为他辩护,忙得疲于奔命。但是,被求助的权贵们对礼品、钱款都是‘来者不拒’,答复都是‘尽量帮忙’,结果是钱花了不少,一点没起作用。久而久之,大家疲惫不堪也麻木不仁了。</p><p class="ql-block">律师的手心手背,一反一正,完全可以把翻过去的天再翻过来!但是,律师也要在这个国家生存,他们要明哲保身!</p><p class="ql-block">法官们为了追求辉煌的前程,抛弃了朴素平凡的品质良心。在权大于法的社会谈不上‘公平、正义、民主、自由、法制’。</p><p class="ql-block">小徐真正的优秀之处,一纸生平是写不清的。他作为一个男人的魅力,只有我寸心可感。</p><p class="ql-block">才自精明志自高,</p><p class="ql-block">生于乱世运偏消</p><p class="ql-block"> 黄浦涕送江边盼,</p><p class="ql-block">千里东风一梦破。</p><p class="ql-block">在等待儿子释放回家团聚的煎熬中,老徐渐渐衰老,躬着腰,挣扎着从躺椅上坐起来,却再也直不起身子。于是,他一年到头低垂着头颅,似乎沉浸在沉思默想当中。</p><p class="ql-block">2016年某月某日,这个老人,基督教虔诚的信徒,没有等到儿子回家的那一天,上了天堂。</p><p class="ql-block">前来送葬的有上千名教友,惟独没有他盼望的儿。</p><p class="ql-block">牧师带领大家做了祷告,朗读了老徐的生平。大家一起唱了几首赞美的圣歌。不哭泣,不上香、不烧纸,不放鞭炮,以鲜花为祭品,整个安葬过程安静、美观,圣洁、庄严。</p><p class="ql-block">因为逝者是”出离肉身,与主同在”,是去了天国,所以不要太悲伤。</p><p class="ql-block">小徐的妻子始终忠诚自己的男人,一心一意、含辛如苦在上海打工,培养一对儿女。</p><p class="ql-block">所幸儿女们都很争气,双双苦熬到大学毕业,在上海成家立业。</p><p class="ql-block">2017年春,小徐提前两年刑满回家,为了照顾八十多岁的老母,他毅然放弃了城市生活。</p><p class="ql-block">他又是头脑和身体闲不住的人,立即承包了一百多亩田,栽上了莲藕。</p><p class="ql-block">我在七月份回家乡探望他时,他只字不提案情及狱中之事,带我去看他承包的田。</p><p class="ql-block">微风起,碧波荡漾,涟漪舒展,莲荷丰盈,有一种婉顺柔和的慵怠之美。</p><p class="ql-block">微风摇墨叶,轻雾抚芙蓉。</p><p class="ql-block">绿红竞相倚,熏香拥云霞。</p><p class="ql-block">遍地盛夏色,照影顾自怜。</p><p class="ql-block">天涯归倦客,愿托百亩莲。</p><p class="ql-block">为图晚年安,不逐寒风冽。</p><p class="ql-block">无力争先发,但求后出奇!</p><p class="ql-block"> 若愚2017年5月于合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