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泥砚失传的谜团

观澜雅集

　　作为中国四大名砚之一的澄泥砚，从魏晋南北朝时雏形陶烧，唐代开始登堂入室，宋代进入四大名砚行列，元明时技艺异彩纷呈，却忽然在明末清初时转身离去，艺失匠绝，消逝在一片迷雾之中，以至乾隆帝以举国之力要力挽再造也难，最终在中国砚史上酿出一个数百年难以破解的谜团。

（铜雀台瓦砚，见于乾隆《御制西清砚谱》，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北魏时期制十佛陀造象辟雍式陶砚，为澄泥制砚的前身。）

　　澄泥砚的前身是陶砚，烧陶制砚最早见于何时已不可考，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盛行，产地主要在黄河流域，尤其在山西的汾水流域，这从现存的古陶砚和古代典籍文献中都能求证。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曹操在漳河岸边建铜雀台时以澄泥制瓦，铜雀台毁后被后人将瓦琢以为砚的铜雀台瓦砚的故事。北宋初年苏易简著《文房四谱》，书中对此也有所记述：

“魏铜雀台遗址，人多发其古瓦琢砚，甚工，贮水数日不燥。世传昔造此台，其瓦俾陶人澄泥，以絺绤滤过，加胡桃油埏埴之故，与他瓦异。”

（唐代制澄泥六螭石渠砚，见于乾隆《御制西清砚谱》，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宋代制船式抄手形澄泥砚）

（宋代制屐形云朵纹饰抄手形蟹壳青色澄泥砚）

（宋代制四直形澄泥砚）

（宋代制四直形澄泥砚）

　　由于唐宋距今久远，除了出土坑古澄泥砚之外，几乎罕有经历代流传的传世澄泥砚，以至北宋时欧阳修在其《砚史》书中便言道：“虢州澄泥，唐人品砚以为第一，而今人罕用矣。”砚为实用器，无人用便鲜有人传。

（元代制马蹄形澄泥砚）

（元代制山字池四足澄泥砚）

（元代制双虎戏珠饰漆壳澄泥砚）

（明代制莲池澄泥砚）

（明代制十二生肖澄泥砚）

（明代制双龙吐火饰银铤形澄泥砚）

（明代制平湖秋月池朱砂红色澄泥砚）

（明代制莲花饰蟹壳青色澄泥砚）

（明代制八棱辟雍式蟹壳青色澄泥砚）

（明代石渠形带墨盒螚壳青色行囊砚）

（明代制蕉叶洗牛图鳝鱼黄色澄泥砚）

（明代制四足辟雍式鳝鱼黄色澄泥砚）

（明代制鹰池双色澄泥砚）

　　元明时期是澄泥砚制艺的全面升华时期，也是现今存世的澄泥砚最多的时期。过往的学界和收藏界有观点认为唐宋时期澄泥古法在元明时已失传，但以现存的元明时期所制澄泥砚来看，不但古法没有失传，而且制艺得到全面提升，各种质地、颜色和样式的澄泥砚异彩纷呈，较之唐宋时制砚不但毫不逊色，反而更上一层楼，形成了砚史上一片辉煌。此时所制的澄泥砚，多见历代传承的传世砚品。

（乾隆御制仿汉未央甎海天初月澄泥砚，见于《御制西清砚谱》，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乾隆御制仿虎伏澄泥砚，见于《御制西清砚谱》，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乾隆御制致远堂虎符纹饰澄泥砚）

　　之所以说澄泥砚消失在明末清初的一片迷雾之中，最典型的例证就是在清乾隆四十年重启澄泥砚制作的事件。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开始汇集天下历代藏书编撰史上最大规模的图书集成之作《四库全书》，其中收集到以宋代米芾所著《砚史》为代表的一批有关制砚藏砚的专著，乾隆作为历代帝王中最好藏砚的帝王，便在既读宋人砚著，又亲用宫中旧藏宋明澄泥砚时，于是对制作澄泥砚有了怀古悠思的异想：“汾水之泥，墨池之制，色古质润，体轻理致，比玉受墨，较石宜笔。”（乾隆《御制旧澄泥玉堂砚铭》）于是在乾隆四十年（1775年）谕令山西巡抚巴延三：询访澄泥砚的世家制作匠人，并按唐宋古法制砚。山西巡抚接圣谕后自是不敢怠慢，下令史上澄泥砚产地的绛州、稷山、河津等州县官员访匠人寻古法制砚。但经各地遍访，才发现制砚世家匠人已没有，唐宋古法早已失传，山西历任巡抚经六年时间也无法制出澄泥砚。乾隆帝自然是不认可重制失败，于是在乾隆四十六年改为由当时专事皇家制作的苏州织造局重启澄泥砚制作。后由苏州织造局总办全德（滿族镶黄旗，瓜尔佳氏，字惕庄），采用山西泥料七成和苏州泥料三成混制烧造的方法，制成了一批澄泥砚，多以收入乾隆《御制西清砚谱》，现藏台北故宫，流落民间的是凤毛麟角。从此事的过程之中可见：一是乾隆圣谕寻访的制砚匠人和古法均已不见。中国古代制艺传承在造坊之中大多是父子相传，不与外人，一般三代不传便会匠绝艺失，可见澄泥砚的制艺失传是在明末清初的公元十六和十七世纪之间；二是即便乾隆重启澄泥砚制成的砚品，也不是依据唐宋古法所造，虽然经苏州织造的匠人精雕细琢，样式精美，但澄泥质地也远不及宋明澄泥砚。

澄泥砚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山西新绛县和稷山县等地便开始历史上第二次重启研制，经多年研制后澄泥砚又重现世人。但对照宋明古砚，依然会发现澄泥古法中的许多制艺，比如泥料中的添加辅料，至今依然没有破解，澄泥古法依然笼罩在一片历史迷雾之中，有待后人继续去破解谜团。也许，历史研究的价值就在于：不断的发现谜团和破解谜团。

壬寅春日，疫患仍散漫，居家赏砚并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