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的合唱（选）

梦里冰河

（1）

XX:假如不是松树做背景，我不知道已经下雨了。我定睛看的时候，就像是蚕宝宝躺在碧绿的桑叶上，吐出洁白的细丝。细如牛毛的雨丝，划过松树的碧绿，跌入松针的怀抱。远处的大海呈现一种深灰的色泽，在它更显得深沉的胸膛上，两叶渔船在波涛上起伏。大片的乌云演绎在黄昏的天空，它们驰骋的气势犹如奔马……。

是睡午觉起来后，发现天气由阳光和煦变得阴沉的。我斟上点儿咖啡，就在阳台秋千上坐着。穿着长袖衬衣和厚的长裤，还套上了自己手织的桃红色羊毛背心。有风，你看我早上在海边拍的视频，耳边呼呼响的就是风声。这里跟澄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味道。人少，不似那种随和中夹杂频繁的日作。更为清静，相对而言是一个世外桃源。

这里生活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它属于多样化的步行圈。走路，往这边走几百米是大海，我家离大海也就是个三四百米。往那边走一公里就是山东省最大的潮汐湖——与大海潮汐同步吞吐的湖泊，湖面大约有四个平方公里。再往另两个方向走，要不了一公里就是两条河了。壮美一点的是白沙河，小巧玲珑的是小滩河。最后，再往另一边走要不了一公里，就是每五天一次的赶大集。

它有这么多可去的地方。加上季节的变幻，比如说秋天红了树林，春季靓了桃花樱阵，冬季海湖素裹银装。一年四季晨昏，旭日落日早霞晚照……。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个地方永远不会让人觉得乏味，即使一个人休养也能待得住。说实话，我一个人要是在澄迈生活待不住，静不下心来。这次我独自先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哪怕没人跟自己说话，自己也能生活下来。银滩，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2)

XX：到我们这个年纪，大多数人都有疾病。你说你刚刚出院，不住院不行，住了院更不行，这我都能理解。现在既然把病查清楚了，我还是赞成老Z的说法：不需要听医生的建议总是复查总去担心。

历史上我大约有过三次，在住院还是出走之间犹豫，最后胜出的不是住院、而是去银滩。这次也一样。在西安呼吸道出问题了，来银滩时随身带了医生给我的喷剂吸入剂，我自己想可能支气管有炎症，又吃了大约四五天消炎药。将近一个月里，每天端一把帆布沙滩椅，坐到海边松树林里呼吸甜美空气。当然那个海边的松树林不是原始的，海滩基本都是公园。如果按照医生要求，吸入剂必须用够一个月后复查，但我用了最多10天就停了。

松树林周围很少有人，尤其是这个多灾多难的夏天。松树下地面是草坪，松林前方是芦苇荡。各种各样的鸟在叫，在飞来飞去。旁边是纯净的海面，今年到现在还没有浒苔。一个月过去，呼吸道正常了，完全没有复查的必要了。

(3)

XX: 我现在正把馒头温在火上手中剥着一个咸鸭蛋，豆浆机哗哗打着豆浆。银滩天亮得很早，一般四点多钟就亮了。六点我会准时跟西安通一个电话，西安正是床上迷糊的时间，银滩已经起来弄早饭在家里收拾转悠了。

已经7月上旬了，我到现在也没正儿八经穿过短袖和裙子，穿过两天牛仔布厚裙子，和厚厚针织T恤短袖。夜里睡觉要盖被子，我盖的是丝绵厚被子。最近这些日子开始有个把蚊子，所以我把蚊帐挂上了。

银滩夏天气候会始终是这样，大概七月底到八月初会有几天热，但也只是一个星期。最多下午的时候开一下空调，或者不开空调仅仅把窗帘拉上遮挡阳光。这里完全不用担心热的问题，如果你去不了秦岭消暑，建议不妨试试来银滩休养。

(4)

萍：谢谢你欣赏我写的散文。在银滩比较安静，如同一头钻进无人烟的东北老林子，坐下来抽个烟斗，就只剩下盯着冒烟。文字是思绪的产物，只要有一口气在想问题，就会有心得。客居外地写东西比较自然，在西安俗事缠身经常顾不上。

常常感慨：步入老年，最大的“收入”就是收获了退行性疾病，没有几个人能够躲得过。你一直生活在上海或北京，大城市的优点是医疗条件好，但是嘈杂污染时间长了，对身体是有影响的。所以疲倦失眠晕车……也不要太在意。跟严重三高这里梗那里塞相比，你不过就是一点常见的小毛病，没有什么大问题。

人的身体跟电脑一样，具有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有一家世界著名的研究机构研究认为：人的意念在很大程度上诱导着疾病的走向。中国人也相信意念，例如起个吉祥的名字，就带有意念诱导的作用。

实实在在想一想，病就是病，你若是想：今后怎么办呀，我还能活多久？对病一点帮助都没有。我在生病的时候，常常会想：好像过去的某年某月，我身体还不如现在呢。沮丧担忧的心情就无形中会释然很多。

说话之间银滩热起来了，刚才去给自行车打气，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还出了一身汗。在松树林里坐，也已经脱得剩内衣背心。索性把椅子搬到半阴半阳树缝中，直接半晒着补钙吧。

(7）

X厂长：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旅居银滩的一位外地退休老记者，曾经多次在你柳编制品的摊上停留，留下了您的名片电话。今天打电话主要是问问工厂现在情况怎样，还想看看你的新作，说不定订两件东西。结果您说工厂暂时停产了，只剩下一些库存。如此，颇为遗憾！老话说盛世收藏乱世黄金，现在我们就剩下一堆穷朋友，对艺术品的需求盛况不可同日而语了。

您的柳编制品，部分高档货完全称得上是手工艺术品，一根一根柳条，一点一点手编。不像我们在家具店买的轻便休闲椅，仿铜骨架，工业制造，塑料绳儿编的。您的柳编休闲椅我用了9年了，除了需要保养补补油漆，一点没有损坏。可是一对工业制造的假“藤椅”，阳台上风吹日晒两三年就老化断碎了。

你的作品是柳条儿编的，原本是原生态最环保最受国际市场青睐的。而且都是单套，一套一套不一样，都是有价值的“限量版”。奇妙吧，即使是同一张图纸，经不同的手编出来，也是不完全相同的。每位能工巧匠都是艺术家，每个人的手艺都是手工艺。真希望乳山这点艺术实力能够很好地保存下来。真心祝愿工厂能早些从经济低迷中走出来。

（8）

老猫皮皮网友好！您的“记忆中的歌”从唐朝、日本、世界、到我们这几十年的生活，总之洋洋大观令我目不暇接。很佩服您在歌曲寻本索源方面的知识，以及由来已久的艺术爱好，还有超群的记忆力。都是老知青，都有一本如歌如泣的血泪史，但是真的能把过去记得这样清楚如数家珍的不多。歌曲是书，歌曲是日子，同样的歌曲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我附和聊天，说说陕北人以及他们的歌儿。

原来单位有一名新来不久的大学生，他写过一本诗集其中有几首写到陕北。他著名的一句诗“陕北人把苦难顶在头顶，那是他们天天暴晒的太阳。”让我很受震撼。穷苦淳朴善良的陕北人，一生都在与苦难作伴，命运艰难。所以，在陕北民歌中感受到的都是淡淡的哀愁。即使“实在爱死人”的《兰花花》、“提起家来家有名”的《三十里铺》、还有“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的《当红军哥哥回来了》。各种各样题材内容，但歌词与曲调无一不哀怨。就像是坐在炕上纺线线或者纳鞋底的女子，干着干着干不下去了，心酸停下手中的活计，噙着眼泪靠与自己的歌曲为伴。思念、哀叹和爱莫能助的无力感，统治了她们一生。

也有例外的时候，就是您说的酸曲——喊出来的爱情歌曲。九十年代末我去延安参加延安广播电台成立若干周年纪念。夜里宿在当时延安市中心最好的酒店。睡到半夜，两三只大耗子在我被子上爬来爬去，我一夜没有好好合眼。苦和累我都不怕，但这些小动物着着实实是降服我的天敌。傍晚在宝塔山篝火晚会，大家伙喊叫让延安台张台长唱“酸曲”。张台长微胖的身材，一副老好人的长相。硬抗不过，被推出来，对着夜空和轮廓历历的宝塔大声吼起来。“拉不上个话话哎呀招一招手”、“泪个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林”……。歌罢大家都说不出是一副什么心情，引颈高歌的老张也尴尬尬回到人群中。

只有知青改编或者经常唱的一些歌曲，可以和陕北民歌气氛相提并论。我们在大雪纷飞不能下地干活，对着天空唱“北国风光……”；在有月色的夜晚麦场上唱“我失骄杨君失柳……”；还有在灶房扯着风箱或者端起面糊糊碗唱的“北归的大雁请你快快飞……”。尽管有些歌曲是为壮阔而写，但现在想起来还是心里酸酸的。

斗转星移到改革开放年代，一切都像转了乾坤。歌曲也一改原始的哀怨伤感，旧貌换新颜了。

（9）

细雨闲花网友好！一直想给您写信，但不是很容易。从主题中看，您好像是一位语文老师，您经常点赞我的帖子，让我有些心虚不安。您自己写的很多银滩、海南、告别、聚会、甚至独身生活……，都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很多状写都是值得我学习的。我只想说一点作为交流，就是“我们为什么写作”。我很简单，一个是有时间，有我们这一代人典型的人生阅历；第二是我家儿子和儿媳爱听，总是提醒我写出来。有了条件也有了动力，渐渐地，信笔写来就成气候成习惯了。

细雨闲花、和风细雨，听名字就是婉约可人的女性。细雨微微落，闲花淡淡春，不事脂粉天然省去雕琢。这样的女性这个时代已经不多了。过去看作家前辈的作品，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再来看新小说，不由自主就会挑毛病，就会看不下去。尽管我们写的不是长篇巨著，不是波澜壮阔的世界，但是我们经历过的生活也有感人深处的东西。如果没有羁绊，我建议您尽量多写，您有实力。真诚希望看到您更多的文章！

不多赘述，附我写的《雾锁弓河》开头……。后面写起来很困难，慢慢来吧。我们彼此加油！谢谢您！

(11)

XX：过去的几天银滩都在下雨，尤其是前天从半夜到白天，整整都是大雨加暴雨。小区的水系爆满溢出，行人道上雨水宣泄不及，水漫金山。立在5楼紧闭的窗前向外看，雨柱不是直着落下，而是被狂风吹得斜到几乎90度，真正的“横扫一切”。暴雨携带着雨的烟雾，张牙舞爪扑向所能进犯的空间。俄尔，对面阳台不同方向差不多五米长金属护栏碎成两段。一段“咣当”砸向花园，另一段岌岌可危悬空倒挂，在风雨中继续摇摆。

今天可算晴了，早上万木葱茏，世界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耀眼的阳光让我不由眯缝起眼睛。领导说他忙，把买鸡蛋的差事交给我，我答应一声就忙不迭下楼来。

刚跨上自行车，草帽就“唰”地被风刮落，只剩下绳子拽勒在脖子上。超市人挺多，显见得银滩还是酷暑避难的地方。我提着一兜子鸡蛋马上犯难了。旁边一辆自行车已经光荣倒地，我七手八脚既要开车锁，又要扶车子护鸡蛋。更要命的是我还不长心眼、车筐带着帆布折叠沙滩椅。鸡蛋假若碰到硬钢管怎么说来着——鸡蛋碰石头哈！

硬挣着逆风把自行车骑到松树林前，果然雨后草长莺飞，青草转眼已及小腿高。前些日子清晰的小路被茂密的草丛掩埋，已经找不到下脚的道坎。心想：只怕一脚踏空，连人带车带鸡蛋都404了……

（12）

这几天真的很烦人，烦死个人了。你道怎地，空气中湿度一直在90%以上，今天才下降了，一看还是85%。连日来不是大雨就是小雨，再不济也是雷阵雨毛毛雨……。小区里道路有时水深得下不去脚，家里天天黏黏糊糊，拉过来被子也是黏黏的。躲在家里吹空调——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要用空调除湿。门窗紧闭，空调打到除湿档，一天到晚开开停停。除湿后确实舒服，到晚上睡觉也不敢关，每天夜里都是我大约1点起来才关。有时打开卧室除湿机，一夜绝对能抽一壶水。

昨天雨歇那阵儿，我俩想在阳台上坐一会儿，一看，阳台的柳条圈椅已经长了霉斑。淋雨多的地方柳条布满黑芝麻点儿，我说：“这柳条大圈椅当年500一对，我电话跟厂长打听过，现在一对值1000块钱了。这是纯原生态大自然的宝贝，跟人一样是需要呵护的。麻烦您找点儿油漆给上上，保护保护啊！”他说：“这几天绝对不行，得要等到天气大晴，好好晒两天，然后才能上漆。上漆简单，买罐装的直接喷就行了。”老先生想自己动手，把一对过时的旧床头柜打造成入潮颜色，一直计划怎样买砂纸，怎样放楼上收拾。一看这雨季模式，也只好叹口气暂时搁置作罢。

圈椅霉归霉，人坐归坐。坐下来远望海面，一片雾蒙蒙水汽遮天，根本看不见海。再往下看去，小区池塘的水从密密的芦苇丛中溢出来，亮汪汪涨得快要齐岸，他便惊讶地：“几年干旱，没见过这么深的水，今年好像是下雨最多的一年了。”我说：“非也，记得有一年，小区后门进不来人。池塘水漫上来，把大门口都淹了。”他说：“那是因为后门地势低，不信你去看看，说不定也淹没了。”

没得说了，就开始畅想，畅想什么时候天和日丽，到银滩东部的小屋子住几天，权当旅游。然后我们就算计要给那几天浪漫带点什么。一算，连电磁灶烧水壶大锅小锅都得带，又说算了，改下午晚上去住，上午白天还回来。

入秋后东部是最迷人的。一览无余冉冉的壮丽日出，染红一片激荡潋滟的大海，近景是海岸边绰约秀丽的帆影。还有那条蜿蜒的新修海边自行车人行道，想象骑上自行车，跟着海浪一起起伏，美不滋滋的。银滩的雨季很短，秋季快要来了……

（13）

昨日立秋。从天亮开始，朋友圈一片欢呼，各种美丽的图片美好的祝语此起彼伏，可见秋天受到人们欢迎的程度。都说立秋之日下雨是好事，意味着气候凉爽、农事顺利，昨天还真就是下了很多雨。起床时分，从南窗玻璃上就看到雨珠流淌成直线，雨时大时小，一直到中午才停歇。晚间出去溜达，看到杂七杂八的人间灯火之上，天空有一朵一朵浅色的薄云漂浮。云朵之间露出深色的天宇，那是深邃不可测的未知世界了。次日果然转晴了，今天午间有一会儿还露出了久违的太阳。气温下降，湿度也随之降下来，晾出去的衣物下午就干了。

阴霾多日、被湿气缠绵多日的苦恼消失得一干二净。下午照例端一杯咖啡在阳台上坐坐，耳朵听到了蝉的鸣声。

轻轻地，好似一丝拂过的风声，“吱——”。初让我以为是自己耳鸣了，或者是听到了交响乐的单调前奏。突然，像是风之后砂石开始飞舞，又似交响乐队华章齐奏，鸣声径直拔高调门，混响成一片。四周围都在吱鸣，左右相顾，无法突围。我才明白，这是秋虫在合唱。

在一个视频里看到蝉的蜕皮过程，非常清晰地看到：它是如何奋力去挣脱那貌似薄如纱其实坚如镣铐的蝉蜕。它很努力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蠕动着向外钻。动作幅度很大，可每次挣扎的成果却很微不足道，有时几乎看不到前进的痕迹。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它毫不放弃。很久很久，当我们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突然一对蝉翼梦幻般张开，突围成功了。这对新鲜的蝉翼是它飞翔的资本，它飞起来消失在树林深处。于是，歌唱声响了起来。

秋天的虫鸣，是这些可爱的虫子对秋的赞礼，是它们进入冬季凋亡之前最辉煌的合唱。它们纷飞在秋的缤纷绚烂中，将一生的美丽化作音乐，让人类从歌声中听到了大自然的前进步履。

（14）

天气预报连续三天都显示“雷阵雨”。早上我正在潮汐湖的西北角，风骤起，一湖原本就荡漾的水顿时波涛凌乱。可以看得出，涨满潮水的湖泊是很深的。我坐在湖边四方小遮檐下面，风很大，没有带多余的衣衫，只好把车筐里一副防晒套袖套在臂上，略微挡挡。

湖边伸出去的平台上，几个人在钓鱼。一位白色裤褂的男子，甩出去长长的钓竿，背风站立。衣诀飘飘，仙气十足。另一位女子把自行车停下，掏出钓鱼的物件准备下杆。她橘红色的风衣呼啦啦煽动，令烟雾蒙蒙的湖边陡然添一笔亮色，甚是好看。一列自行车队在湖边停下来休息，他们花花绿绿的衣衫、凌乱的自行车，使水天相连处有了一丝短暂的喧闹。

我坐的廊檐下青石地面上，有专门用黑色的鹅卵石铺出的图案。一对夫妇陪着他们的老人、一律脱了鞋，赤脚或穿袜子顺着鹅卵石道走健身步。他们一圈又一圈，脚板踩着光滑的鹅卵石，嘴里叽叽咕咕轻声聊家常，老太太不时发出惬意的笑声。

多云转雷阵雨天气，湖面上布满了迷雾。对岸那些高楼隐藏在雾的后面，隐隐绰绰看得不很分明。过一会儿太阳升起，渐渐地风也开始小了，那些楼房好像从雾气中钻了出来，很清晰地矗立着。 太阳不明亮，时而躲在乌云的后面，时而亮出淡蓝的一角天空，时而飞来的乌云又把湖水染成一片灰暗。雷阵雨马上就要来了，眼前湖水变幻着颜色。这半边湖水是灰色，中间的湖水却亮闪闪。再过一会，乌云遍布，风势剧增。湖水像是有湖怪在作祟，助力掀起绵延不断的波澜。深深的湖泊从来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