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作者/冯复加</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作者冯复加戎装照)</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2005年的旧作,报纸和刊物都发表过。只是纸媒发行量有限,我的老同学并没有见到这篇东西。更令人痛心的是,有的同学已去世,如不抓紧再发一次,将会留下更多的遗憾。为了尊重历史,这次重发我基本照抄原作,只在文字上作少许的修改补充。以上算是开场白吧,下面是正文。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1</b></p><p class="ql-block">再过几个月就要退休了。记得过五十岁生日时,我曾深感“人生易老天难老",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如今,转眼六十岁了,人生的主体部分已经结束,只剩下尾声和余热。呜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退休意味着退出历史舞台,角色由演员变成看客。这是好事,辛苦一辈子,该歇歇了,我并不留恋所谓职位。了解我的朋友劝我说:写了一辈子,总是写别人,或是替别人写,现在该写写自己了,写本自传吧。朋友的话让我想了很多很多,特别是我的一生,我的命运遭遇。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十八岁高中毕业,十九岁当上铁道兵,二十一岁调团机关,二十二岁调师机关,二十七岁调铁道兵总部机关。铁道兵撤销后,又调到中央机关,在机关工作了一辈子。在机关,每年年底都要搞年终总结。回顾一年干了什么,取得什么成绩,还有哪些不足。然后,领导和群众给你评个档次:优秀,称职或不称职。如今一辈子的工作结束了,如果作个总结和评价,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档次。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因为至今官方没有这类说法。只有文艺作品中常用幸运,不幸,成功,失败,喜剧,悲剧来概括一个人的命运遭遇。如果用这类词语评价,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是成功还是失败,是喜剧还是悲剧。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是的,我走出大别山的贫脊小山村,来到人人向往的首都北京。由一个农民的儿子成长为中央机关的局级干部。一个高中毕业生(我的档案里是大学本科,那是四十岁后在成人教育中取得的,属于人们不屑的“五大生”),居然发表了不少作品,出了几本书,还多次得大奖。我仿佛是个成功者,是个幸运儿。但,回头看看我的脚印,几乎全都泡在汗水里,甚至泪水中。我是在物质生活极度贫困的年代长大的。高考体检误诊我为肝炎,断送了我的大学梦。十四、五岁正长身体,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饿得两眼发绿。刚刚步入社会,正渴望长知识长本领,遇到了文化大革命。所谓知识越多越反动,学校停课,书店关门,连部队的图书馆也不开放。当我年青力壮时,提拔干部讲究资历。当我有了资历,又提倡干部年轻化。当知识分子是“臭老九”时,把我列入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行列。当知识分子是香饽饽时,我又成了白丁,还得上业余大学考文凭。我得到过许多好心人的帮助与支持,没有他们的教诲与关爱,我不可能有今天。也常常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关系搞得疲惫不堪,甚至遭人暗算。我尝到过人生的欢乐,但更多更深刻地感受到的是人生的痛苦与无奈。如果说我是幸运儿,那幸运的标准似乎低了点。不管怎样,我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天,我努力了,尽心了。如果要写传记,就是奋斗夹杂沮丧,笑声伴着泪水,胜利交叉失败,甜酸苦辣,五味杂陈,内容也是丰富的。不过,我这样的小人物,有必要记录自己吗?写自传有何意义?但是,由这个思路,我想到我们这代人,写写我们这代人还是很有意义,很有必要的。而我们这代人,包含得很广泛,我只能把目光聚焦在我的老同学身上。放眼历史长河,我们这代人太特殊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同学们大多是解放前夕出生的,也许在襁褓或摇篮中听到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枪声。但,新中国的建立,标志着灾难深重的中国,由战争走向和平,由分裂走向统一。赶走了帝国主义,中华民族实现了独立自主。我们大多还是穿着开裆裤的孩子,就走进了社会主义,这是多么幸运啊!但,革命成功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培养革命事业接班人,保证无产阶级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就是件根本性的大事。毫无疑问,我们就是党要培养的第一代接班人。刚解放不久,离我们村很近的一座寺庙就改成了小学,我就是在那里启蒙的。与比我们年长的孩子不同,他们读的是私塾,学的是三字经百家姓。而我们读的是新编的语文算术,教我们的是新老师,升国旗,唱国歌,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我们一开始接受的就是新思想新知识,是吃共产党的奶长大的,是最纯正的革命事业接班人。这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但第一代也有第一代的特殊性,这又是后继者难以想象和体味的。</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作者的高中毕业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2 </b></p><p class="ql-block">革命就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斗争。新中国刚建立,巩固新政权,保卫革命成果是当时最重要的任务。因此,对外防止帝国主义侵略,对内清理阶级队伍十分重要。我还隐约记得斗地主,镇压反革命,和支援抗美援朝的场景。从上高小开始,学校就开设了政治课。教育我们要树立共产主义理想,热爱党,热爱毛主席。要站稳阶级立场,学会用阶级分析的眼光看人看亊。学校还经常请战斗英雄、劳动模范作报告,请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忆苦思甜。这些教育有作用,但真正震动我们的是社会实际。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五七年反右时,一名语文老师被打成了右派,工资减了许多。他本来烟瘾就大,这下抽得更凶。没钱买烟,就在校园里捡烟屁,塞进烟斗抽。学校抽烟的老师不多,烟屁少。有个同学同情他,在街上捡了些烟屁,悄悄送给他。这件亊被班主任老师知道了,批评这个同学划不清阶级界线。如果不改正,就要向校长汇报,给他处分。这是现实向我们敲响的第一声警钟,使我们明白,什么叫站稳阶级立场。从此,阶级意识明显增强,说话做事小心多了。不过,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简单,高中毕业时,我们班又发生了另一件事。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刘君(未征得本人同意,凡文中提到的同学,只标其姓,不标其名。)是我从初中到高中的同学。圆圆的娃娃脸,却隐藏着深沉。嘴角微微向下弯,给人以倔犟的感觉。初中时,他的成绩不错,但并不十分突出。到高中后,他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特别是几何、代数、三角,每次考试都是满分。多难做的题,多古怪的题型,他都会做。他的好成绩来源于刻苦钻研。对他来说,老师布置作业没意义,课本后的作业题他一道不落全做。凡是能找到的参考书,无论是学校图书馆的,还是向别人借的,不仅看完书,而且将上面所有的习题全都做完。可以说,他是见题就做,从不厌倦。为了节约用纸,他的练习本至少写两遍。先用铅笔,再用醮水笔,有时还用毛筆写第三遍。长期刻苦用功,使这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头上的白发依稀可见。同学们认为,他肯定能考上名牌大学,并成为大数学家。于是,“数学家"成了他的绰号,对他的真名倒陌生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高中毕业时,“数学家"参加了高考,从他春风得意的表情看,考得不错,志在必得。可是,后来高考录取通知书陆续发来了,他却悄然落榜。同学们很惊讶,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十七年后,1980年夏天,我回乡探亲。住在妻工作的白果镇,也是我读高小和初中的小镇。有一天我去街上买菜,看到身后走来一支队伍,清一色十七八岁的小靑年,清一色的草帽赤脚,不用问,是中学生,我们当年就是这个样。我闪到路边,继续走我的路。忽然听到队伍里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朝队伍看了看,并没有认识的人。我离开家乡时,这些孩子刚出生,不应该认识我呀。正惊异间,只见一个人正朝我迎面走来,也是头戴草帽,打着赤脚,陈旧的裤子卷到了膝盖,和学生一样打扮。不同的是,年纪三十好几,手里提着用稻草栓住的两根油条。他满脸堆笑,不断用手指头一下一下点着我,也不说话。那意思是:“好小子,连我也不认识!"我仔细地瞅着他,闪电般捜索脑海中的记忆,怎么也认不出他是谁。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是刘xⅩ呀!”他大声提醒。天呀,他的娃娃脸拉长了,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只有两只嘴角还稍稍保留当年的下翘。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带高三学生参加高考。老同学见面,自有说不完的话。我邀他到妻工作的单位一叙,他很高兴。在交谈中我才知道他没能上大学的原因。原来他家是地主,生产大队以党支部和贫下中农协会的名义,给省招生办写了一封信,说他爹梦想变天,推翻共产党,并且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这还了得!他的高考成绩再好,也不能录取,只能回家当农民,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很显然,生产大队这信是不符合事实的。刘君家只是个小地主,没有花天酒地的日子。刘君的父亲我见过,一个瘦瘦的农民,依他的力量,推翻生产队长的领导都办不到,怎么能谈得上推翻共产党的领导?可在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岁月,省招生办也不敢造次。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到农村后,刘君受尽了委屈和折磨。最重的活是他干,最苦的活是他干,最危险的活是他干。没想到十几年下来,他不但没有被整垮,还成了劳动主力和技术能手。选种,施肥,除病虫害,修水渠,养鱼,养牛,凡是技术较强的事,都离不开他。他还在农闲时,领着社员加工粉丝,为生产队挣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教育事业大发展,教师力量不足,县教育局面向社会招考。他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被录用,并且教高三的数学和化学。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升学率是衡量学校教学质量的主要标志,教高三毕业班的老师,一般都是全校水平最高的老师。他是个高中毕业生,却承担教高中毕业班的重任,实在是奇迹。我立马对眼前这个打着赤脚,手提用稻草拴住两根油条的人肃然起敬。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数学家陈景润是《哥德巴赫猜想》发表后我才知道的。我想,如果刘君能上大学,并有机会研究数学,说不定也能做出了不起的成绩,成为第二个陈景润。现在,不能不说留下很大的遗憾。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说了自己的看法,刘君说,遗憾有什么用,那都是过去的事。好在落实政策中,我家的地主帽子摘掉了,我和家人再也不受人歧視,日子好过多了。我也有新的希望,现在的年青人比我们聪明,我只要努力工作,好好培养学生,将来他们会比我有出息,可能会出许多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这样,我就不枉此生,没有遗憾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刘君的话有道理,他能有这样的认识,这样的人生境遇,我很高兴。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打这次见面后,几十年了,我再也没见过刘君。但以黄冈中学为代表的黄冈地区的教学质量,在全国闻名。麻城的教学质量在黄冈也是有口皆碑。近些年麻城拥现了一批青年科学家,有数学、物理学、生物学、农业科学等方面的学科带头人。我不知道他们中有没有刘君直接教过的学生,不管有没有,在信息高度发达的今天,他的学识,他的精神,一定会在各校之间传播,感染着一茬茬学子。</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作者的第一张戎装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3 </b></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阶级斗争理论有了新发展,叫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意思是阶级敌人在党内寻找代理人,使党内产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具体表现为党内两条路线的斗争,所以走资派是最危险的敌人。基于这个理论,从学校,特别是大学开始的文化大革命,很快漫延到文化、政治、经济各领域,漫延到全党全国。有意思的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打先锋的,正好是我们这代人。因为他们是大学髙年级,有组织力,有号召力。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鲁君,也是我从初中到高中的同班同学。高挑的个子,削瘦的肩膀,清癯的面容。也许是生活过分清苦,上学那阵,他总是一副病态模样,衣服又破又脏,鼻孔里老挂着两条绿面条似的鼻涕。不过,他既聪明又活跃,喜欢看书讲故事。我们住的是上下两层大通铺,熄灯后,大家都要他讲段故事。《封神演义》《东周列国》他最熟,什么姜子牙、雷震子、土行孙之类的人,我是第一次从他的故事里知道的。论学习成绩,他在班里算上等,但比不上"数学家"。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武汉钢铁学院。开始我们还有书信联系,以后中断了。文化大革命爆发后,我听说他参加了一个著名的造反派组织,并且担任作战部长。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听说这个消息后,我非常吃惊。在当时的形势下,参加造反派是必然的。无论你是自愿的,还是裹胁的,因为整个国家在躁动,他一个热血青年那能沉得住气。我吃惊的是他当了作战部长,那时我在部队,作战部长是干什么的我清楚得很。何况当时武斗是全国性的。不少地方还动用了枪支弹药,甚至自制大炮装甲车。他,一个文弱书生担当这个角色,我真为他的安全担心。但是,在那急剧动荡的时期,我联系不上他,只能将躭心埋在心里。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粉碎"四人帮”后,记不清是那一年,他到北京出差,并到部队机关看我。见了面,我开玩笑地说:“鲁部长统帅千军万马,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他一边摇头,一边懊悔地苦笑:“唉,别提了,别提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交谈中,我得知他上大学后潜心读书,一心想将来有点出息,改变家庭生活,也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文化大革命扰动了平静的校园,保卫毛主席,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造走资派的反,成立造反派组织。破四旧立四新,横扫牛鬼蛇神,贴大字报,写批判文章,这些他都积极参与,并很快当上一个组织的头。渐渐的,这些学生组织的观点发生分歧,争论得不可开交。在争论无果时,他们各自与社会上有相同观点的组织联合,以壮实力。等小山头变成大山头的时候,他便由“鸡头"变成了“牛尾",当了作战部长。等山头进一步扩大后,他的作战部长也被剝夺。退位后使他的头脑开始冷静,开始反思。他看到造反派的势力扩大了,头头的野心也膨胀了。各派之间相互指责,相互攻击,斗争越来越激烈,调门一个比一个唱的高,可内心深处是争地盘,争权力,想当一方诸候。鲁君觉得,如果让这邦人掌权,老百姓更没好日子过,革命不是这么个革法。但,应该怎么个革法,他不知道。许多问题他认识不了,很是苦闷。他需要观察,需要思考。再后来,他毕业了,被分配到西北一家钢铁厂。大学生是需要劳动改造的,他主动要求去当炊事员,为工人做了几年饭。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才当几天作战部长,真的没组织过武斗,也没有去抢部队的枪支弹药,更谈不上打人致死致伤。凭心而论,我没有丝毫野心,也不是当官的料。我是满怀对党对毛主席一片赤胆忠心造反的,却惹下了无穷后患。粉碎‘四人邦’后,一个又一个调查组找到我,要我说清楚,提供情况,写材料,好几年不得安宁。"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九十年代,我再次在北京见到鲁君,他早已调到江西一家大型铜业冶炼厂,此时是铜厂的总工程师。依然是削瘦的身材,清癯的脸庞,说话慢条斯理,真正学者的派头。当我准备在酒店招待他时,他拒绝了。他说,我们都是苦出身,艰苦惯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到酒店吃饭。就在家吃吧,家里自由方便,他还点了三个家乡的家常菜。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交谈的话题除了家庭子女,就是工作。我才知道,他所在的铜厂,是全国第一,世界第二的大企业。他参与这个厂从设计建造到正式投产,到发展提高的全过程。他是铜厂总工程师,也当过党委书记,在两个岗位轮流干。他很忙,没什么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跳舞,不打麻将。桑拿,保龄,游泳,网球,台球等一概不会,也不感兴趣,连电视也看得很少。他经常出国,护照就像身份证一样,总不离身。他去过许多国家,但谈起那些国家的名胜古迹或著名的景点,他去过的极少。他就是去看工厂,看设备,看工艺,看管理,与同行学术交流。除了工作,最好的休息是陪朋友聊一会儿天。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谈到文化大革命,鲁君说:“我还是有很大的收获的,最大的收获是成熟了。由盲目变得清醒,由盲从变得思考,懂得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世界,用自己的头脑分柝问题,用自己的感受判断是非。”这种结果也许不是当初发动文化大革命的初衷,但却是历史的必然。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晃到了二十一世纪。一天,接到鲁君电话,说他到北京了,邀我去宾馆聊聊。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我得知他退休了。此前,山东一家民营企业老板早就盯上他了。刚办完退休手续,就把他拉到山东。还是建一个大型炼铜厂,还是让他当总工程师。从厂房设计,设备购买和安装,生产流程和管理,质量保证和管理,安全措施和管理等等,都是他一手操办。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说,“虽然是轻车熟路,但毕竟时代不同了,要求也不同。新厂不仅要建成最现代化的,还要节省成本,尽量少花钱,多办事,办好事。所以,并不轻松,还是夠喝一壶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开玩笑说:“看样子你是在这家铜厂扎下了,这辈子卖给他们了。” 他说:“我得负责到底呀,肯定不能半途而废。我不为挣钱,就是想做点事。"他叹了口气:“唉,人生太短,看来我这辈子就只能建两座铜厂,恐怕再干不成别的了。” 我说: “ 一辈子亲手建成两座大型现代化铜厂,这是多么辉煌的业绩,对国家,对人民是多么巨大的贡献啊,你还不满足!跟你比,我都没法活了。" 可惜天妒英才,2011年在第二座铜厂投产以后不久,鲁君因患癌症去世。他离世时,两大铜厂的数万职工召开追悼会,为他送行。两座现代化的大型铜厂,像两座巨大的丰碑,永远记录着这个创业者开拓者的奋斗人生。</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作者回家乡探亲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4</b></p><p class="ql-block">我们生长在新社会,但这个新社会是从旧社会脱胎出来的。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封建习俗,依然根深蒂固。决定着人们的理念和思维定势,影响着人们的行为习惯和前途命运。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解放初期,女孩子上学的不多,我们班近50名同学,只有六个女生。家长们认为,女孩长大后主要是干家务,用不着读书。即便读了书,将来也要嫁出去,是别人家的人。女孩子要过好日子,一定要找个有钱的婆家。所以,大多不让女孩上学。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罗xx在六个女生中算是长的比较整齐端正的一个,是我们班的“班花”。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和罗女是同龄人,从初中到高中都在一个班,但平时极少交往。那时候,男女之间界线分明,相互之间极少往来。即使相互之间有好感,也只能藏在心里,不敢接近。否则,会遭到群起而攻之的耻笑。罗女性格内向,性情温和,平时话语不多,给我留下印象的有这么两件事。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件事发生在读初二或初三时。有一天正上着课,她突然一边哭着一边捂着肚子往外跑,弄得老师和同学们都莫名其妙。下课后,她回到教室,还端来一大杯开水冲冼她的凳子。调皮的男生小声议论,说她憋不住尿,拉到凳子上了。并以此为笑料,相互打趣。后来,一个年龄大些的同学说,你们懂什么,她是来月经了。这是我生凭第一次听到月经这个词。但月经是什么,并不清楚。那时候我们真单纯,单纯得像个儍子。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关于罗女的第二件事,发生在高二的时候。她结婚了,亲事是媒人介绍,父母作主,当然她也见过面。男方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退伍军人,安排在北京某机械修造厂当工人,月工资五十多元。在伟大的首都工作,收入又比较高,当然很有吸引力,就是年龄比她大许多。男方父毌早就盼着儿子早结婚,早点抱孙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他们很快就结婚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罗女结婚后,除了衣服比以前鲜亮些,别的沒什么变化。有一天,一个男同学很诡异又很调皮地悄悄告诉我们,他知道罗女的秘密。那时我们学生宿舍是一间教室改的,中间用木板隔开,再糊上报纸,一边作男生宿舍,一边作女生宿舍。互相看不见,但一点也不隔音,平时说话是要注意的。这天,这个男生病了,躺在宿舍没上课。课间休息时,罗女与另一个女生回宿舍拿东西,那个女生以为男生宿舍没人,就好奇地问罗女:“结婚有意思吗?”罗女不回答。越是不回答那个女生越好奇:“这里沒人,你说吧。”罗女无可奈何说了句:“就那样呗。”“你们俩谁先找谁?”那个女同学紧追不放。罗女说:"你真傻,还要我细说。”就这么简单几句对话,对于青春萌动的小年青,觉得很神秘,很刺激,作为新闻在男生中传播。后来,"就那样呗”被当成具有特殊意义的话,像心照不宣的口头禅,被男生说来说去。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转眼到了高三,罗女怀孕了,他腆着大肚子,极不协调地在教室里上课。不过,学校对她很照顾,不让她上体育课,不出早操,不参加课余劳动,甚至上课老师也不提问。她只去教室,饭堂,宿舍三个地方,从不参加集体活动。尽量不在人多的地方露面,话语也比以前少多了,一般情况下,只是低着头走自己的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临近高考时,她终于坚持不住,提前退学了。据说,学校还是给她发了毕业证。从此,她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初,我从部队回家探亲。有一天外出,突然在田间小道上碰到她,我高兴地老远就向她打招呼。可是,她的反应并不强烈,只是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我,叫着我的名字,说了句“你回来了”。待我询问她的情况时,她并不理会,神情木然,竞自走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多少年不见,她怎么会这样?回家后我问妻子,妻说,她得了神经病,轻一阵重一阵,能认出你,已经很不错了。罗女的状况使我大吃一惊,我向周围的人打听,谁也说不明白。在各种说法中,我理出这样一条脉络。她从学校回农村后,生了个儿子,生产大队安排她当民办教师。在当时的农村,这也算人尽其才的上等工作。只是与丈夫两地分居,还要带孩子,既很劳累,还有相思之苦。她想把户口转到北京,夫妻团聚。丈夫作了许多努力,都没办成。横在他们面前是两大鸿沟,一是由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在计划经济年代,拥有城镇户口的人政府负责安排工作,吃商品粮,拿工资,捧到了铁饭碗。农民转城镇户口比登天还难。二是由外地进北京。京幾重地,无论你是什么户口,都不允许进京,除非国家特殊需要和调动。她的身份是农民,无论如何跨不过这两道鸿沟。无奈之下,丈夫只好经常请假回家看她。但,工厂有劳动制度,老请假也是不行的。困难无法解决,看来一辈子没希望。丈夫干脆放弃工作,离开北京回家。当农民,挣工分,厮守着家,厮守着黄土地,日子慢慢和普通农民一样艰辛。原先的同学,有的上大学分配工作,没上大学的,有不少想办法找到了工作,都在各奔前程,都在做着希望的梦,而她再也没有梦了。于是,由郁闷变得精神错乱,慢慢讲不了课,最后连民办教师也不能当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罗女的遭遇让我感概不已,以后每次探家,我都要打听她的消息。每次听到的,都是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八十年代初家属隨军,全家都来到北京,我再也没有罗女的消息了。九十年代中期,有一位老同学来北京,交谈中他告诉我,罗女早就死了,死得很惨。原来,罗女的儿子长大后,学习成绩很好,考上了武汉一所大学。也许是新的希望点燃了罗女的生命之光,她的病情好转了,稳定了。可是,老天爷极不公平,在她儿子将要大学毕业之际,却死于车祸。最后的希望之光破灭了,失子之痛让罗女的病情急剧悪化。她不吃饭,不睡觉,不穿衣服,也不着家,光着身子在田野里狂奔乱跳,大喊大叫,她丈夫拦不住,别人更管不了。不久,赤裸裸地死在山坳里。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罗女的死在我心里掀起极大的波澜。在全班六个女生中,她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年龄也最小,是最有发展前途的。六名女生中,有两人考上了大学,其余三人迟迟早早也都找到了工作,她这个最有发展前途的却……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悲剧?怪他们的父母?父母的本意也是为她好。怪她丈夫?丈夫也是拿她当宝贝,深深爱着她。我想,这一切都是封建意识造成的。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早已形成了非常系统、非常完备的封建思想、封建礼仪、封建习俗,并演化成各种行为准则,行为习惯,渗透到政治生活、经济文化、社会交往和日常生活的一点一滴中,深深刻在中国人的心灵。人们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按这些习惯办事。新社会的建立,新制度的实行,为去除封建残余提供了条件,但真正要去除干净,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反对封建主义将是一个长期的斗争。即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封建残余依然随处可见,何况我们这一代是处在解放初期,正是封建思想风头正盛的时候。罗女就是在这个特殊时期的特殊遭遇,我只能一声叹惜。</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作者看望湖北麻城籍老首长陈再道将军)</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5</b></p><p class="ql-block">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的经济建设和人民的生活水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这代人亲历了对私有经济的改造,到改革开放。由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在这一系列的变革中,中国由极度贫困走向初步繁荣富强,我们自己的生活也从极度贫穷逐步走向了小康,个中滋味是任何人都体会不到的。我们的父辈生于贫困,死于贫困,不知道小康生活是何滋味。我们的子女,生于安乐,长于安乐,没见过粮票,布票,油票,肉票,肥皂票,自行车票等。只有我们,亲历了中国经济变革全过程。有对比,有鉴别,更有情感的波澜。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童年时,本来就积贫积弱积愚的中国,经过连年战乱,更是百孔千疮。在大别山的农村,贫困程度难以想象。我小时候的衣服,从来都是拣哥哥们的。老大,老二,老三,依次排下来。轮到我时,已是补丁摞补丁。大约三四岁时,毌亲第一次专门为我做了一套夏装。那是用淘汰下来的破蚊帐拼凑的,还诓我说,这是绸子的。蚊帐稀薄,根本不能遮羞,我还穿着满村炫耀。女孩子见了我指指点点,我低头看看,小玩艺儿清晰可见,才知道穿的不是好东西。说到吃的,那时候,只追求填饱肚皮,至于吃什么,没法讲究。家里粮食总是不夠吃,经常拿些槐花,红花草,地菜,苦苦菜,红薯叶凑数。人在饿时,吃什么都香,能填饱肚子就心满意足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解放后实行土地改革,有了自家的田地,吃穿有了改善。过了不几年,走集体化道路,把刚刚分到手的田地,耕牛,农具等都收归集体。农民组织起来参加集体劳动,按劳计酬,把口粮留下后,其余的农产品一律卖给国家,实行统购统销。互助组,合作社,高级社,人民公社,经济形式迅速向大而公提升。可是,人民的生活水平提升的并不快。直到改革开放,农民始终在为温饱二字奋斗。我不懂经济,评价不了计划经济的是非功过,但我个人的感觉是,那时我们的衣、食、住、行乃至工作安排,无一不受计划的严格制约,个人的主动性很小。可以说,没有哪代人像我们,把个人命运与国家联系得这样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十岁初小毕业,考上了高小,因乡以下没有高小,只能到区政府所在的白果镇读高小,过集体生活。吃饭是向学校交大米和柴火,由学校统一作主食,菜则自行解决。要度过一星期,只有从家里带咸菜。上中学以后,转为吃商品粮,由学校统一安排生活,学生每月需交六元钱伙食费。那时大米八分钱一斤,定量每月三十斤,剩下三元六角为菜钱,柴火还得自带。这样的生活标准,在当时也是很低的。饥饿像影子一样伴随着我们,肚子永远是空荡荡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月六元钱的生活费,现在只能买包劣质香烟,可在当时,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在生产队,青壮年劳力一天只值两角钱,如收成不好,一个劳动日还没有两角钱,光靠挣工分是养不起一个中学生的。养猪养鸡,口粮是定量分配,猪和鸡也不能多养。况且,一个鸡蛋两分钱,光靠“鸡屁股银行”也不行。因此,除了全家缩衣节食外,从上初中开始,我和同学们都得搞勤工俭学。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乡镇企业多是手工业,无需顾用打工人。只有镇上两家饭馆,需要顾人到山里挑柴。于是,我们就揽下这活儿。每到星期天,我们就到山里挑柴。来回七十多里山路,挑一百斤给五角的报酬。我们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起早贪黑地干,一天才挣二三角钱。其中甘苦,是今天的孩子不能想象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64年底,我当兵来到北京。部队生活当然好一些,但,百分之七十是粗粮,一天两餐玉米面窝窝头。南方人吃不惯,称之为“攻碉堡”。到了七十年代,物资供应越来越紧张,计划性越来越强。不仅粮食,布匹,食油,鸡蛋,粉丝,糖等凭票供应。自行车,手表,毛线,家具等工业产品也要凭票供应。北京是首都,属于重点保证地区,物资供应是最宽松的。在外地,烟,酒,脸盆,肥皂,牙膏等也得凭票供应。那时,我每年回乡探亲,都要买一堆牙膏肥皂带回去。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艰苦的年代,人们买东西常常需要排队和"走后门"。在北京也是如此,碰到卖稀罕物或处理品,排的队伍就更长。最受欢迎的是处理品,处理的布头,既便宜要的布票还少。处理的菜,一角钱能买一堆。处理的带鱼,虽然不新鲜,但臭鱼烂虾也是难得的美味佳肴。每每买到这些东西,人们会着实地高兴一阵子。所以,有时碰到排队,人们总是先排上,再打听排队干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走后门”则是有权的关系人,买紧俏商品或稀罕物。那时候有权,不一定是当官的。普通人员手里掌握着物资,票证的,也很厉害。比如炊事员,卖饭菜时,他的勺像长了眼睛似的,会根据与你的关系亲疏,多一点或少一点。商店的售货员,新到了什么商品,他可以预先向他的亲戚朋友通报信息。数量极少时,往往不往柜台上摆。那时我每年必须走后门的是两件事。第一是买火车票,因我每年要回家探亲,老婆孩子每年都要来京,买火车票是必过的一关。要想在火车站的售票窗口买到火车票,那是很难很难的。所以,每次回家都要提前许多天托关系找熟人。第二件事是回家后,找公社书记批条子,买两斤猪肉孝敬老父亲。那时,公社食品站每天只杀一头猪,凭票是买不到肉的,只有领导批条子才管用。老父亲每年都盼望我回家,只有我才有面子找书记批条。当时有个说法,“一等人送上门,二等人开后门,三等人没有门。”我离一等人差距很大,只能努力争当二等人。世上最难的事是求人,当我为火车票、猪肉去奔波去求人的时候,心里真不是滋味。我常常暗想,建设社会主义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这么穷?正因为有这些危险的疑问,所以,后来在学习邓小平理论时,一点就通。觉得特别亲切,特别实在,特别开窃,特别富有感召力。我们是带着感情学的,有太多的生活体验,也有太多的愿望和企盼。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贫困到小康,我们这一代是衔接者,历史要求我们充当拓荒者的角色,承担拓荒者的责任。为改变个人命运而奋斗,为改变家庭的命运而奋斗,也为改变国家面貌而奋斗。艰苦奋斗,是贯穿我们这代人的人生主线。在所有的同学中,我只去过龚君的工作单位,他的经历与处境,是我们这代人的缩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龚君,小小的眼睛,粗粗的眉毛,读中学时嘴上就毛茸茸的,像长了胡子。一看,就觉得他老成持重,本份朴实。上小学时,他的父亲就去世了,丢下他和弟弟妹妹,日子过得很艰苦。他家离学校六里地,从高小到初中,他都是坚持走读。因为他是家中老大,上要回家干农活,帮毌亲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龚君很少参加班集体的活动,更没时间和大家一起玩。如果下午最后一节课是音乐,体育,美术一类的副课,他就不参加。为了多挣点钱,每次进山挑柴,他都比我多挑十几斤。到了寒假暑假,他就更忙了。上山砍柴,采药材,下河捕鱼,养猪,养鸡,种菜,凡是能想到的办法,他都想了,做了。起早贪黑,从不停歇。谁也说不清,在家乡的黄土地上,留下这个小小少年多少汗水和泪水。尽管这样,他的学习成绩一点也不含糊。特别是上高中以后,他的物理、化学成绩更加突出,被同学们称为“理化大师"。后来,他考取了武汉理工学院,学习机械制造。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长江边的一个县办农机厂当技术员。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1年底,我有机会到武汉出差,特地去看望他。这是分别八年后第一次见面,他的变化不大,只嘴边那茸毛变成了胡子。他是工厂唯一的技术员。可惜他们厂的业务只限于对农业机械的修理,经济效益差,勉强维持过日子。他在调查中发现,农村急需小型柴油发动机。如果他们厂能研发生产出小型柴油发动机,不仅能满足农业生产需要,也为全厂找到了一条出路。他向厂领导提出建议,并主动要求承担设计制造任务。厂领导和全厂职工都非常高兴,非常支持,都说这回全指望你了!我去找他的时候,正是他日夜奋战的阶段。看得出,他投入了全部精力,事业也在曲折中前进。只是小厂条件太差,从来没有人搞过科研设计,也没有任何科研设计的设备和条件,一切都靠他的双手,土法上马。他的生活条件也很差,厂里工人全是本地人,所以厂里没有宿舍,他住在仓库的阁楼上。顺着木梯往上爬,楼上黑洞洞的,只有木楼板那宽大的缝隙,透着丝丝亮光。他一边嘱咐我小心,一边摸索着开灯。桔黄色的灯光下,我看到两条板凳架着一块木板,支起他的床舖。一张很旧,但钉得很结实的三屉桌,上面堆放着米尺,三角板,书和图纸,一个暖水壶,一个茶杯,显然是他加夜班用的桌子。还有一只破木箱,沒有盖,更没有锁,里面堆放着衣服,还有一个脸盆,里面放着毛巾、肥皂、牙膏、牙刷。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交谈中我得知他结婚了,妻子是早先父毌定下的娃娃亲,沒有文化。他上大学时,岳父给了些经济上的援助,姑娘也到他家,帮他支撑起这个家。凭这份患难与共的情份,他也不能有别的想法。何况姑娘勤劳,本份,贤惠,全家人都尊重她。他是参加工作后结婚的,現在妻子还在老家。他每月工资只留下十几元饭钱,其余全都寄回家。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弟妹要打发,新添的孩子要抚养,一切的一切,都指望他的工资。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说到这些,龚君并不伤感,反而兴奋地告诉我:“现在我家的情况比过去强多了,我不用太操心。费那么大的劲读了一场书,总得做点像样的事,不然,白活了。现在,全厂职工都眼巴巴地指望我,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更重要的是,县里领导为了鼓励我,荅应我只要把柴油机研制出来,就把我全家户口转成吃商品粮,迁到县城落户,这是多好的事啊!就凭这些,我拼死拼活也要把柴油机研制出来。”后来我听说龚君的柴油机研制成功,而且一机多能,可以与各种农机具相配合,受到广大农民的欢迎,市场销路很好,厂里经济较益大大提升,成为本地区的明星企业。他本人被评为全省劳动模范,被选为省人大代表。我还听说,县领导兑现诺言,把他全家迁到了县城,变成了城镇户口,还为他妻子安排了工作,家里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经过多年的努力奋斗,我和我的同学,绝大部分跳出了“农门”。许多人事业有成,当了将军、教授、工程师,至少也是本单位的骨干力量,是山之脊,刀之刃。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经济建设的发展,生活水平都在不断提高,早已不为温饱犯愁。但是,我们的根在农村,在贫困山区。家里的亲戚朋友,特别是他们的子女,还在为摆脱贫困奋斗。进城打工,筹款建学校,修公路,修水渠等等,很自然,我们就是他们的依托和跳板。所以,在上级号召献爱心,单位动员救灾捐款,扶贫捐款,希望工程,毌亲河工程等等之外,我们还要花更大的精力,更大的财力为家乡,为亲友办事。仅是找工作和安排打工,我先后就办过十几人次。有的办成了,有的没办成,其实越是办不成的越费力。这种重负常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尽管我有时发牢骚,但该办的事还得尽力办。是的,不管你走多远,也不管你从事什么工作啊,你的根在家乡的黄土地,你身上流淌的是黄土地的血液,你与贫困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特点。等我们过世后,我们的子女就少有这种亲缘。等我们的第三代长大,可能会脱尽黄土地的尘埃。岁月匆匆,逝者如斯。站在历史的峰巅,回味人生,令人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5px;">(作者与李纳留影)</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中华民族的图腾是龙,我们都是龙的传人。龙是什么?是蛇的变异。蛇定期蜕皮,从而获得新生。民间称蛇为小龙,所以蛇蜕下来的皮称龙衣,是一种中药。中华民族这条巨龙也要蜕皮,那就是一代又一代老人的退出,一代又一代新人的成长。在永无休止的新老接替中,中华民族一次又一次获得新生。我们这一代到了蜕掉的时节,即将作为“龙衣"载入史册。这幅“龙衣”,像我们手上的老茧,脸上的皱纹,头上的苍苍白发,历尽苍桑,凝聚着历史的风雨,抚摸着它,叫人为之震颤。这是一副坚韌顽强的“龙衣”,它历经阶级斗争的大风大浪,历经封建残余的束缚,与极左思潮顽强抗争,饱经风霜,揩尽身上的血和泪,把一个祥和、宁静、和谐的社会交给了下一代。这是一幅勤劳奋发的“龙衣”,以不屈不挠的精神,吃大苦,耐大劳,以顽强的生命力承担贫困和艰险,呵护着新生代走向小康。这是一幅珍贵的“龙衣”,它充当了社会主义的急先锋和试验品,在曲折反复中不断探索,不断总结,终于把中华民族拉入迅速复兴的快车道。在他们身上,有太多值得研究的东西,有太多的精神遗产。我们是共产党按照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意志,自己的设想培养和造就的第一代革命事业接班人。在行将交班的时候,如果毛主席他老人家重返人间,实地检验和评定,他会满意吗?能给予什么样的评价?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历史的情景无法演绎,但,面对中华民族的先人,我们可以毫无愧色地说:我们是争气的一代,有作为的一代,对得起列祖列宗。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自然的规律无法抗拒,我们这一代即将淡出历史舞台,作为“龙衣”送进历史博物馆。但我相信,若干年后,我们的后人会端详它,研究它,从中吸取智慧和力量。</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作者全家福)</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