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痛风

耜阳山人

<p class="ql-block">脚拇指旁边的第一个关节,也就是脚拇指跟脚掌衔接处,有一个略微凸出的地方,我原来不知道它叫什么名称。只是小时候听大人说,这个地方要是很突出,从骨相来说,苦命,也就是劳碌命。幸好我是个平底脚,这个关节也不太突出,所以常常暗地里自己庆幸一番。夏天看到劳苦的人打着赤脚挑担行走,留意观察那脚拇指旁边的这个关节,往往也是硕大而且弯曲突出,心里面不免就生出几分怜悯来,对这迷信的说法,则更加深信不疑。</p> <p class="ql-block">最近重新关心起这个地方,是因为疼痛。刚开始只是微微发痒,略微有点胀热,脱了袜子查看,发现那里的皮肤表面有点发红,不以为意。谁知后来更甚,不久像个胡萝卜一样肿胀起来,疼痛难忍无法行走,才觉得不妙。百度上面查了一下,这个关节叫做跖趾,疼痛的原因是因为血液中的尿酸指标过高,嘌呤物质无法完全代谢,在这里首先结晶聚集起来,在关节运动中摩擦受伤引起疼痛,俗称“痛风”,朋友们说我这个得的是“富贵病”!</p> <p class="ql-block">我是因何“富贵并痛苦着”呢?医生说跟饮食有关。</p><p class="ql-block">说到吃,就不得不说一说我的一口很“牛”的好牙。小时候,我大概是“穷并快乐着”的。我在作放牛娃的时候,曾经认真地观察过,牛的嘴巴里有两排坚硬而雪白的牙齿,咀嚼草料的时候,并不是像我们人类那样做上下咬合运动,而是用舌头把草料卷进嘴巴,然后像磨牙一样作磨盘式咀嚼,刷刷刷,一捆草料就下肚子里去了,对于“牛气十足”这个词,我的对应图像应该是上下巴错位的表情包。那一口好牙,我也有。作为动物,追求温饱是一种本能,这牛一天到晚就是不停地吃草,对其他的事物压根儿就不感兴趣。我也一样,我最感兴趣的事情要么就是吃,要么就是找吃。</p> <p class="ql-block">然而偏偏没得吃,上小学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能够记得起的基本上跟食物有关。我父亲在外当干部,一心为革命,要么下乡要么借调,基本上不沾乡下的家。兄妹四人加上年迈的爷爷共五口,全靠我母亲在生产队挣的工分养活。生产队劳动大概也等于现在的流水线作业,计件工资制,耙一亩田记六分,扯一担秧记两分,完工以后让记分员记在工分本上,年终变现只有一种结果:稻谷。劳动力多一点的家庭,不但稻谷会分的多一点,还会有盈余的精力去捣鼓一点资本主义的小尾巴,比如在自留地里面种点青菜萝卜之类的。我母亲天没亮就下田干活,收工也要比别人晚,目的就是为了多挣几个工分,每每收工回到家,已经累趴了,所以“下地”这个活是没有精力了的。我爷爷年纪大了不干农活,他以前是个手艺人,平常做点乡村文案和木匠活,编点竹器拿到市场上去卖,换回点油盐钱而已。所以我们家小时候“吃饭”的概念,是真正的只吃饭,没有“菜”的内容。哪怕是这个饭,也要被稀释掉,白天是稀饭,晚上才吃干饭,早餐只有剩饭或者锅巴。肉呢?唐代韩愈的《马说》句子被我改写成:是先有饭,而后有肉。饭常有,而肉不常有……</p> <p class="ql-block">记得初中三年,要到镇上的中心校上学,离家大概十里地,中午如果要回家吃午饭,常常赶不上下午上课,所以上午下课后基本上不回家,在学校附近镇上瞎逛玩耍,要说不饿是不可能的,但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口袋里一分硬币也没有,就必须运用精神的力量把中餐忽略掉。三年不吃午饭,让我饮食的欲望被长期地压制,也让我对于美食的标准降到最低。有一天中午,我一个家住食品站的同学,要我去他家帮忙修改一幅绘画作业,犒劳我的礼物,是用骨头汤下了碗面条让我吃——我有生以来觉得最鲜美的午餐!从此立下志愿:苟富贵,一定肉汤下面条!</p> <p class="ql-block">城里人当然会问:你们不可以自己养猪吃肉么?养猪是农民的本分,但一户人家只允许养两头猪,养大了,要购一留一,就是上交一头给公家换取不多的现金和几斤肉票,另一头宰了拿到市场上卖。我曾经在另外一篇文章里说过,好肉农民是舍不得吃的,留给自己的,最多就那点下水。我们老家有一种黑暗料理,叫作“羊瘪”——就是羊肠子里面的某一段,里面的树叶草料等尚未消化成完全正宗的羊屎,老乡们拿来佐以生姜、大蒜、花生、辣椒等掩臭去腥材料,烹调成一种暗红里面带有墨绿色的佳肴,现在被人追捧,是否是因为其中所蕴含的历史遗情,就不得而知了。我的罪恶食谱里面,略带那味的大肠下水之类的,赫然添列其中,常年甘之如饴。如果说我在个人社会权利自由上面有什么诉求,我首先要争取的就是“养猪自由”,我要养很多的猪,我要“全猪宴”!</p> <p class="ql-block">在那个年代谈吃肉,真是属于超现实主义的话题,青黄不接的时候,断炊都是常有的事。这时要靠冒险寻找代替品果腹,山上的野菜、山药、蕨根、干果、竹虫、田鼠、蜂蛹、蛇……我对于自然万物的分类只有两种: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一担饱腹,共产主义梦想立马实现。有一天,实在太饿了,恰好碰到一棵结满了成熟果实的桃树,我爬上去,靠在一根横斜伸出的大树叉上摘桃子吃,触手都是鲜艳水灵的桃子,大快朵颐之后,踌躇满志,微风拂来,黑甜其味,之后竟然酣然入梦……“嘭”的一声,睡梦中从树上摔下来,回到现实世界。幸好毫发无恙,要不然真的已经成为每年的桃林花下鬼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