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悲歌：记晚清翰林陈鼎跌宕起伏的一生及其后代生活片段 之十三

FANG

(上接“(八)陈鼎被下狱背后的历史”的第1点)

关于第2点，为什么庚子之春，党狱又作呢？

1900年那年老佛爷大概意识到大清风雨飘摇，维新变法运动还有余烬，义和团之乱又紧跟着来了，泰西各国也在虎视眈眈。她不能让自己陷于四面楚歌之中，而在变法人士、义和拳乱和西方列强中，最好对付的就是变法人士了。

1898那年，慈禧、徐桐等守旧势力已经把最恨的几个维新派拔除，现在慢慢腾出手来可以对付次一级的维新派了。

她采取了一系列抓杀行动，在惩罚陈鼎之前，正月(阳历2月)，慈禧下令铲平康有为、梁启超在广东本籍的祖墓。同月，悬赏十万两，缉拿康梁。在陈鼎等人之后将已遣戍新疆的张荫桓就地正法。杀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太常寺卿袁昶。处死率自立军起义的唐才常。杀兵部尚书徐用仪、户部尚书立山、内阁学士联元……。

(许景澄，曾任驻很多国家的公使、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兼工部左侍郎，他还当过北京大学前身的京师大学堂的校长。 )

北京大学前身的京师大学堂的校长许景澄

因此可以看出，陈鼎他们只是她镇压行动的一部分，因为只有把翰林院几个赞成变法的翰林一锅端掉，才能堵住敢于进言者的嘴，并震慑其他有类似变革想法者。

看到有文章说，慈禧太后那样的专制统治者，对于清流们“闻风言事”也有一定包容度，即使言错了，也不杀头，因为那样就要背个“堵塞言路”的罪名。我查了查，慈禧似乎的确没有杀过翰林，包括和陈鼎一起落难的五个人也都是翰林。也许这就是她杀杀杀，杀了上述好几个大官，但只将陈鼎他们永远监禁的原因？但是在慈禧心里，这些满肚子墨水的翰林实在讨厌，留着他们总之是祸，即使不能杀头也要关死，在牢监里你还能进言吗？

但是老佛爷到1900年才处理陈鼎应该与传说中的哥哥(陈鼎)是吃了弟弟(陈范)的瓜落无关。

陈鼎有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他们都没见过祖父，估计父亲也不大跟他们讲他们祖父的悲惨生平，因此他们都不太清楚祖父陈鼎的事。陈鼎的孙女陈鋗(从辈分上是我表姨)曾在给她表姑陈受(鸟)(我的六姨婆，陈鼎小弟陈韬的女儿)的信中说，清政府把她祖父陈鼎抓进监牢是因为朝廷恨她叔祖陈范（陈范是陈鼎的五弟)办《苏报》，他们要抓陈范，但陈范逃走了，只好用他祖父顶缸。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陈范逃亡日本是1903年的事，那时陈鼎都在监狱关了快两年半了。

《苏报》

类似的说法在有些亲戚中流传，内容略有不同。比如，也有说陈范在上海租界办报，因为租界是法外之地，慈禧一时无法拿下他，于是拿哥哥开刀，将陈鼎永久监禁。这种说法时间上都对不上，因为陈范是1898年买的《苏报》，到1900年的时候，他还在忙于对付报纸捉襟见肘的财政，虽然他坚持维新立场，倡导立宪保皇，但观点并不很激进，朝廷那时对这份报纸都没“上眼”，更别说惩罚他哥哥代替他了。后来过了两年，报纸矛头才直指朝廷，《苏报》才风云一时，被朝廷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拔之而后快。

另一说则反过来，说陈鼎被投入大牢，陈范由此“愤官场之腐败，思以清议救天下”，遂接办《苏报》。这显然也是不对的，因为陈范是1898年接手的《苏报》，而陈鼎是1900年被陷害的。

不管怎样说，朝廷应该都是知道他俩兄弟关系的，因为1903年6月23日，署理湖广总督的端方曾致电两江总督魏光焘，其中称“上海《苏报》系衡山陈编修鼎胞兄所开，悍谬横肆，为患非小”，望江苏方面“设法收回自开”。这里端方把陈鼎与陈范的兄弟关系搞颠倒了。魏光焘随后派江苏候补道俞明震前往上海查办此事。那又是一个很长很有意思的故事，这里不说了。

托忒克·端方，清末大臣，官至直隶总督、北洋大臣

我一直比较奇怪，既然1898年以后，以老佛爷为首的保守派处理了一批维新派，且陈鼎在光绪帝下旨征集对《抗议》的意见前，就想告假回乡了，为什么陈鼎还要呆在翰林院，而没有回故乡躲避呢？想来想去，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

首先，那时讲究“荣归故里”。人在京城做了官，声名显赫、官运亨通、财源滚滚，才好衣锦还乡，盖个什么几进的府第之类的，让家乡人顶礼膜拜，那才是“正道”。而陈鼎那时是一落魄之人，之前说告假返乡可能只是情绪低落的的一声哀叹而已。且变法失败后，维新派如同过街老鼠，想退隐回乡更难了。

第二，那时的士大夫的根一般都在乡村，曾国藩晚年还想回乡下过两天安稳日子呢。可是陈家是没有乡村的根的，湖南老家几代以前就已脱离，而常州又将他们作为外乡人排斥。

第三，可能他还是心存侥幸吧，觉得自己是应诏进言，不至下场太惨？

第四，也可能是忠君思想已经融化在血液中了，那就必然落实在行动上，即使将来挨整也准备受着。

某进士府

(九) 家族里仍然有人认为押菜市口不是空穴来风

关于陈鼎是直接被监禁，没有押菜市口的文字说法，除了我前面引的“官方文件”《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外，还有几处：

一是《湘雅摭残》卷二：陈伯商“戊戌政变，罹党狱，癸卯大赦。明年，卒于常熟赵氏戚第。”

二是陈鼎学生吴士鉴《黝曜室诗存》序文里有一句：“仅命落职，编管长沙”。

三是常州市志：“维新变法失败,因言论遭弹劾,遂被惩处,编管长沙｡至二十九年大赦始出狱, 次年卒”｡

戊戌喋血

但是，我家族里仍然有人认为家族各支关于菜市口的传说不会是空穴来风，我认为其论点也有些道理。

比如有人认为老佛爷要杀陈鼎还是有可能的，可能当初老佛爷确实想杀他，还没下旨，荣禄就出来保了他，所以谕旨里查不到。而菜市口是从这里演绎出来的。

我大姨的一个女儿说：

“首先，如果杀头又赦免之事纯属空穴来风，就是说这故事是家族人自己瞎编的，且在家族内部广为传播（我自己从小也多次听到过这个故事）。那么问题是：编造这样离奇的故事动因何在？

一个家族编造个光宗耀祖的故事大概常有，被老佛爷杀头怕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为什么要编，还编得活灵活现？也许有人会解释说陈鼎是改革派，但我想那个时代“改革光荣”恐怕并非是什么共识。所以我想不出编这种对家族并非光彩之故事的动因。

其次，官府文件中为什么没查到要砍头的证据？可能因为慈禧是一贯正确，已经经说情赦免了，史官恐不会记下曾经要杀头之旨意，有损老佛爷光辉形象。”

我查到一个例子，很有意思，有点儿类似家里传说荣禄给陈鼎说情的情况。

前面提到的那位参加变法的清朝官员黄遵宪，慈禧复辟后，下令逮捕维新派，上海道蔡钧奉命将黄遵宪扣留于洋务局，派200余人围守，候命押解北上。然而黄遵宪居然没有遭到杀害，据说就是朝中有人帮他说情的结果，当然因为他一直做外交官，英国、日本等国也出面，对清政府施加了压力，他被释放了。

总之，虽然我查到的文件的确没有要处死陈鼎的内容，但家族各支一概流传陈鼎被押菜市口的故事，而且，好几位还具体提到他被免死是荣禄为他说的情，这的确是个谜。

在一篇研究文章上看到，“永远监禁会被适用于监候人犯，但在名义上并不属于死刑的一种”。监候包括斩监候和绞监候，而斩监候是对于判处死刑的罪犯，不立即执行，而是监禁起来等候秋审或朝审复核。这有可能是家族传说中所说的陈鼎被判了“斩监候”的来源。但是看来“永远监禁”的刑罚看来可以由朝廷套在任何它想整的人的头上，并不一定全都针对斩监候的犯人。

关于陈鼎的美篇，我写了一个系列，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点本篇右下角“来自作品集 乱世悲歌：… ”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