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从2022年4月6日-15日,在浦东的高桥石化方舱医院我度过了难忘的十天。有难熬的时刻,有感动的景象,有悲悯的人物。它们一直牵动着我的神经,让我写下了以下的文字。</p><p class="ql-block">—、靴子落地:</p><p class="ql-block">四月六日上午接到居委会通知,下午就要去方舱隔离。拿着早已准备好的行李上路。心情是沉重的,但没有了忐忑,就好像头上悬着的靴子终于落地。</p><p class="ql-block">小区总支书记来家门口接的我。他穿着白色防护服,一身疲惫。虽然我曾经做过一支部书记,是他的手下。此刻相见,俩人竟有些难堪,二千多人小区,四个阳性病人,我是其中之一呀。说“抱歉”我觉得真是太便宜自已了,而面对迷茫的前路,我一时不知还能再说点啥?</p><p class="ql-block">二、八小时等侯:</p><p class="ql-block">下午一点多大巴到。才知我们隔离的方舱是浦东北路1819号。大巴车从三个小区接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坐轮椅的,拖拖拉拉许多事,二点半我们才从胶东路菏泽路口正式出发。29座大巴装了30多人,许多人只能站在车上。驾驶员说总共六公里,很近的。没人会想到这六公里竟花了七小时,晚上九点半我们才到达方舱。后来才知道,因为方舱里的设备、床,被褥啥的都没有搞好,我们只有等待。我们的车子排队在前面,后面还有二十多辆大巴呢。本就焦虑,许多人喊小便急,司机总算勉强开车门。公路上哪有厕所,树丛里一钻草草了事,或者找个小汽车的后背心。可怜那个坐轮椅的,横竖找不到地……我则像沙漠中的困兽,整整六、七个小时,未进一滴水,干渴中喉咙痛得厉害,难忍之时,我想捡起丢弃在土路上的矿泉水瓶,那里似乎还剩几口水。总算后来同车的女同胞从保暖杯匀出一些水,倒入我的保暖杯。她轻声说:我怕传给你。我说:大家都是阳,我还要感谢你呢。几口入喉,温润甘甜,我活过来了。天色暗了,近八点钟时,后面车辆上有人发哮喘,不少年轻人冲出来,跑到方舱的大铁门前大力敲门,揣门,里面没有人回应,始终没有。司机悠悠说,这样的情况很常见,前几天送隔离病人进世博方仓,都要等待十几个小时。在此期间,我打了好几个12345市民热线,仅仅接通一个语音,说会录音,会反映。后来又打110警事电话,很快有人接听,简洁地复述了我反映的情况,表示他们视频上也发现公路的排队车辆,一定会联系浦东疾控中心。为了安抚噪动的我们,司机发动了汽车打开了车灯,车震声中,有人说受不了,受不了,自已有心脏病。又足足等待近四十分钟,我们才被放行进舱。第二天才知,排在最后面的车辆直到深夜二、三点才进舱。许多大巴进不来,又临时转送去临港了。我是不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呢。</p><p class="ql-block">三、隔离区</p><p class="ql-block">(一)我们住的方舱:是高桥石化工厂区搭建的临时建筑,采用集装箱的板材搭建而成。一间房三张铁床,一垫一盖都是新的。后来又加发一床被,说怕晚上冷。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大礼包,内有热水壶、脸盆,毛巾、塑料拖鞋、纸杯、卫生纸、垃圾桶 想的还挺周到,但都是一人份,房间住三个人呢。好在我箱子里东西齐备,同室的又是一对母子,女儿才二岁,一切OK。进舱后10多分钟,我们就吃到温热的盒饭,二荤二素,我记得有二个红烧鸡翅根,还有卷心菜黄豆芽啥的。我饿着肚子,激动地拍照,传给家里人,吃得不错吧!后来顿顿是鸡翅根,味道也是一样,我也懒得拍了。</p><p class="ql-block">(二)进方舱是因为我们病了,需要治疗,但等了一天,除了送饭的、守楼的大白外,没有人来搭理我们。大路上有加穿蓝色防护服的女性在走动,说是医生。我巴巴跑过去问:什么时候给我们药。人家说:“这里是隔离区,没有药,没有医生的。”“那么病重了,难受了怎么办?”“可以打120啊”说完人家就走了。直到进舱五、六天后,医生才配备进来,他们主要任务是核酸检测,看望重症者,联系120。医生实在太少了,又没有抢救设备。我在做完第三次核酸后才领到一包中药代茶饮,据说有点效果。但只有六小袋,三天的量。我带来的高血压药不够,进舱后我果断在美团网购了高血压药物,半天功夫药就拿到手里。许多人巴巴等医生,等方舱发药,一场空之后,再网购,其时一单药品快递费已涨到100元。我想这等待的数日她们一定寝食难安的。</p><p class="ql-block">(三)其实这个病真没有那么可怕。对年轻人来说,它会自愈的。我是70岁老人,3月26日晚上开始发热,喉咙痛。其时小区已封,我使用家里存有的头胞与布洛芬,三天后热度退了,没有再用药,就煮生姜水喝。除了偶尔感觉后背冷嗖嗖,再无其他症状。而奇怪的是,这期间的检测,我的核酸始终是阴的,直到3月30日才检出疑似,次日单检后,疾控流调电话说我阳了,明天等医生来,也可在家隔离。静悄悄过了六天,等来进方舱的通知,那里继续没有药,没有医生,我却治愈了,出舱了。出舱是四月十五日。但小区依然封着,整个楼道依然封着。居民还是天天做核酸,组群忙团购。每个人都怀着恐惧,只有进过舱的我平静如斯。因为我阳过又阴了,我回家了。</p><p class="ql-block">(四)虽然舱外的人都安慰我:你们的条件算好的,要知足,特别是南汇方舱被曝漏水严重的那晚,媳妇打来好几个问候电话。身边的人的关心让我温暖。我却不愿意在方舱呆着。我们十多个人共用一个洗手间,里面一个冷水笼头,一个抽水马桶。年轻人嫌脏,就蹲在马桶圈上方便,我们女同胞小便可以弯腰曲膝,大手可难了,后来有人用马粪纸包塑料袋做成马桶垫,这个创意我马上仿制,算解决了难题。我们打扫了房间、洗手间,自制了厕纸盒。生活总会继续。但许多人没有我幸运,她们与还在感染的人住在一屋,老人家喷嚏不断,浓痰乱吐,于是她们感觉自已病加重了。跑来的医生说:飞沫传染人是很快的。总算答应她们换了病房。每天看着一辆辆大巴送病人进来,救护车时不时呜呜开进开出。挖掘机日夜不停,咣当咣当响着。视线所及都是一队队人流,排队做核酸,排队领物资,排队等待入院,排队办出院证明。楼梯外的生活垃圾永远像清不完,大白的喇叭像永远有事要通知。兵荒马乱的日子让一颗心无着无落 。</p><p class="ql-block">(五)进舱的第二天是我70岁生日,晚上躺在床上,我默默对自已说:不求生日蛋糕,长寿面和红包。只求明天核酸是阴性,因为老公告诉我:如果核酸连续二次阴,你就可以出舱了,加油!</p><p class="ql-block">我们在方舱总共做了五次核酸,第一次我没有转阴,后面的都是阴。最后一次的报告离我出舱晚了十二天。而当时方舱楼群里的信息是:报告被弄丢了。所幸我已经回家了。</p><p class="ql-block">(六)</p><p class="ql-block">我们算高桥方舱第一批病人,进来后感觉物质真的不缺。一日三餐,荤素搭配。时不时看到送货车开来,成箱的牛奶、酸奶、果汁、矿泉水送到楼下。大白人手紧,有人趁此多拿多占,没拿到的,事后说与大白,总能补上。后面几天,方舱指定了二位志愿者,管理我们的物资发放,他们非常敬业认真,但酸奶只能供应儿童与老人,每天一小盒;矿泉水还是每天发放,每人二小瓶。方舱里的人越来越多,物质越来越少。我出舱后第三天,网上视频高桥方舱有人飞车抢劫苹果,有人震惊我却深信。我不否认人性的贪婪,但也许还有另一个故事版本。我感受过那里的难捱与苦痛,无医无药,无人过问。所有的环节,所有的流程你都不知道。你需要打听,自已判断,及时跟进。许多人进来核酸就已经阴了,舱里三次核酸是阴,但是他拿着身份证,不识几个字,又不善交往,不会手机操作,活成了舱里的睁眼瞎。因出院手续不齐,别人出舱了,他留下了,恰好核酸报告又过期了……类似的乌龙事件每天都在上演,新闻里不会播报,大部分人也无从知晓。</p><p class="ql-block">四、出舱回家</p><p class="ql-block">二次阴性后,我们都盼着回家。被告知需要办理出院手续。总共需要三张报告书:出院解除隔离证明、方舱收治转运点解离告知书,还有解除隔离交接单。病员手工填写,医生手工签字,这都需要排队等候。最后的解除隔离专用图章是上车前敲下。啪的图章一盖,我心口一松,这是一张真正的解放证书啊</p><p class="ql-block">出院需要对我们消杀,坐车到浦东源深体育馆。体育馆内到处是扛着行李跑上跑下的人,许多人找不到接驳回家的大巴车。而我们街道的一辆大巴刚刚开走。后面车上司机告知我:这辆大巴是这区域最后一班,需要接到所有出舱人才能开,可能会等待好几个小时。于是我们就果断坐地铁六号线,出来后又拖着行李走了二站路,因为公交统统停了。到达小区,我被顺利放行。到家了,按门铃让老公下来接我,我悄悄告诉他:这下好了,我顺路买了三斤梅花肉,四斤嫩黄瓜。就像彩票中奖似的傲娇。出院艰辛亦有收获,但所有的一切抵不上我出舱的喜悦与放松。</p><p class="ql-block">我回家了,老公炒了西红柿鸡蛋、油麦菜欢迎我归来。我上桌就嫌鸡蛋炒咸了,吃完又说灶台后的瓷砖都是油渍。老公说我太挑剔,我说他对家里事总是能混就混。我们又开启了日常的互怼模式。最后还是老公来了一句:我能不被感染,在家平安吃饱,健健康康就是最好。我立马闭嘴 。他说得对啊,四月的上海,还有比平安呆在家里,老婆阳了,而他的核酸阴着,健康码绿着,更牛逼的事吗?</p><p class="ql-block">在方舱的日子里,我目睹了一线工作者的辛苦。这里的医生、保安、司机、物流运送员、他们真是拿命在拼的。在万“羊”奔腾的方舱里,随时都能中招病倒。暴晒的太阳里,滂沱的大雨里,夜深露重的时刻,我们随时能安逸地休息。而他们不能,岗位离不了,职责离不了,穿着闷气的防护服,一把躺椅在楼道外,值守到天明。接病员进舱,一等十来个小时,不敢喝水,不能上厕所。天使们检测核酸,拿着棉签,每天都对着无数张危险的口腔。还有建筑工人,安装师傅,还有电工、厨师等等。但我同时要问:国家花了如此大的人力物力财力,为何我们还是诸多不满,谈舱色变呢?</p><p class="ql-block">我觉得:问题出在接口上,在人性化沟通上。</p><p class="ql-block">如果隔离前街道有人告诉上司,方舱没有建好,请再等待,那怕半天……我们会吊在公路上,土路上等候八小时吗?退一步,如果出门前有人告诉我:进舱时间漫漫,需要带水带些点心;我还会这么狼狈吗?如果事先有人提醒我们:你们是隔离舱,缺医少药,必需的药品自已带齐,我们能这样悲哀焦虑吗?在八小时的进舱等待里,那怕有一个人跑出来,通知车上的我们,舱里的设备啊,床啊都在准备中,让我们耐心一点,还会有人绝望地跑去踹门吗;如果早早得知方舱啥时做核酸,出院流程怎样做,新冠病毒是咋回事,我们会感恩的,我们在舱里会睡得更安心,治愈更迅速,方舱会流转得更快。但事实正相反。</p><p class="ql-block">前方的工作者都很辛苦,漫漫长路,他们也是别人家孝顺的儿女,一群年轻的宝爹宝妈,他们奋斗在最凶险的第一线,我深深感谢他们,他们是好样的。可方舱的现实告诉我,这里的接口出现了重大的疏漏,进舱琏环上脱节严重。也许是我们要求高了认识错了?对疫情等同战争的意识还不够清晰。但自从走入方舱,我还是强烈地意识到,国家的初心不应该是这样的。方舱是一把利箭,是斩断病毒漫延的战斗。但接口不畅、沟通缺乏,分兵作战,无人统筹。势必造成效率低下,堵点将更堵,难点就更难,利箭最终还是伤了无数人的心。</p><p class="ql-block">出舱后从源深体育馆走到张杨路上,大街上空旷无人,天是蓝的,空气格外的清新,我站在街边真是感慨万千:我病愈了,我们这个城市却病了,病得还不轻。</p> <p class="ql-block">我们的伙食在四月的上海,算非常丰盛了。</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们的房间,我与一对母子同屋,其中二张小床拼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这是方舱外的景色。</p> <p class="ql-block">我们随时能安逸躺下,大白不行。</p> <p class="ql-block">方舱还在加紧建造。</p> <p class="ql-block">新进舱的病人,与我刚来时一样迷茫。</p> <p class="ql-block">同室的一对母子,女儿阳了,老公阳了,年轻的她一直阴着,直到出舱她安然。英雄的母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