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殇

一粒红尘

　　我的家乡地处黄土高原，丘陵起伏、沟壑纵横。十年九旱，水与粮食同等珍贵。有语云：“斯地天旱禾焦，枯岭干山。广种薄收，勤俭苟活。背井离乡者，屡屡仰天长叹。”人们的话题，永远是雨水稀稠。一年又一年，天天盼下雨。

　　儿时，院墙外有一口硕大的水窖，提供生活及畜禽用水。父亲说：这口水窖掏挖时邻居们皆来帮忙，费了很多功夫，可装50方水。为使水窖长期使用，内壁粘贴一层胶泥，还渗入几斤清油（食用油，那时堪比黄金）。

水窖蓄水来自天然雨水的集流或人工灌注。一旦下雨，父亲紧忙提把铁锨堵水放窖。窖旁是一块空地，父亲在空地上掏挖许多小水沟，让水汇入水窖。雨停了，爸爸湿淋淋地回家，妈妈埋怨着寻找干衣替换。上师范后我第一次回家，从劳保商店专意给购置一件雨衣和一双雨鞋，父亲多年节约使用着。

　　冬春之季，偶尔下雪，父亲清扫收集院子里外和打麦场上的积雪，堆在窖口旁晒化流入窖里，以添补不足。

家里有一大一小两口陶制的水缸，一根木棒扁担和二、三只铁皮水桶。每天早晨，天色蒙蒙亮，妈妈即去挑水。哥姐们在家时，首要日常家务就是挑水。很快，三姐和我结伴去抬水，以稍微减轻挑水人的负担。

距家四五里的地方有一口井，井深水少。印象中，三姐和我抬过几次。我俩抬着铁皮水桶，沿着凹凸坎坷的沙路来到井旁，用一个破碗刮水。我俩抬来几桶泥糊糊倒入水缸，洒些盐粒净化。

　　久旱无雨是常事。水窖贮水永远有限，父亲忧心忡忡。生产队里也曾安排过马车专门到外村拉水，每家每户分配几小桶，杯水车薪，作用不大。

有一年腊月缺水，父亲领着兄弟姊妹们前去附近拦洪坝里(那年的山洪蓄水)拉冰块。父亲用䦆头刨开冰面，我们把冰块捡拾拉回来，整齐地码在窖旁，晒化后流进水窖。

　　渐渐长大，经常一人去挑水。挑水必先打水，两脚站稳窖口，右手沿水窖内壁放下水桶，待水桶接近水面，快速往下闪摆，水桶顺势翻底舀水。一次不满，反复下沉一、二次，“扑通扑通”几声灌满，双手立即交错用力提上来倒入另一个水桶，再去打水。而后，把扁担放到肩膀一侧，用扁担两侧的铁钩钩住铁桶水攀，弯腰挺身，摇摇晃晃地把一担水挑回家倒入水缸。连挑几担，缸满为好。

每年5月，趁着水渠灌溉浇地的短暂过水机会，父亲带着二哥和我，驱赶着小驴车拉水。父亲把驴车停靠在渠旁，二哥用小桶从低凹的水渠里舀水，我把小桶提高递给父亲倒进大桶。大桶可装12—14小桶，连续三四天，拉回近30大桶，或可保证家里几个月的生活用水。

　　11月，趁部分村庄浇地的机会，必得再去水渠里拉些水贮存，以备过冬。连续多年，一年2次拉水，成为惯例。

后来，家里添养一群绵羊，用水尤为紧张。1988年暑假，我曾赶着小驴车远赴20多里外拉水。连着三四天拉来五六桶，解决燃眉之急。

　　大哥当了开车“师傅”（司机）后，客货两用车承担拉水的苦差，无论远近，父亲、大哥、二哥和我帮衬着，速度快、效率高，甚而屡屡用水管直接从涝坝（或水渠）抽水灌桶。如此十多年，并不觉累。

我参加工作后，一次返校路上遇见一辆罐车，立即雇佣其为家里送去一罐水，解决父亲的后顾之忧。

关于生活用水，成长的历程中从来不敢讲究水质，即便污渍混杂、小虫浮游，抑或浇地抽灌的河水。若能尽量节约着不缺少，已是天上人间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天若下雨，喜悦激动。坛坛罐罐贮满廊檐上的水，随即取用。雨过天晴，水气濛濛，鸡欢猪叫，生机盎然。有时，鸟儿也从天空中落下饮水解渴。

只是，大多年份，从立春到入冬下不了一场透雨。夏日炎炎，禾苗低头耷拉，渐至干枯，让人揪心。身污面垢、口干舌燥的人们日夜盼着下雨，甚或烧香拜神、杀羊献祭，虔诚祈求上天恩赐甘霖……

　　庄稼人用水，只得如此，天命使然。

我在县城安家后，用上自来水，唯挂念乡下父母。每次回家，第一要务挑满水缸，问问缺水不？只是，一年返家次数就很有限了。

　　水，生命之源，万物之必需。2010年，村子里压来水管，盖了水房，仅仅通水一二次即瘫痪。2015年更新设施，那自来水管无水，得专门管理者操作才行，时日不长即寿终正寝。

“芝麻开花节节高。”近几年，惠农、兴农，村里再次实施人饮工程，把水管安装到户，专人维修管理。一拧水龙头，清亮亮的水哗哗流出来，淘米、洗菜、洗澡，畜禽用水，方便多啦。

“新燕衔来泥芬芳，房门半掩花香至。新新农舍笑欢浓，美丽乡村一梦中。”庆幸，了了圩载，亲身经历且目睹家乡之变迁，留存些实在且深刻印痕，同酌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