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记忆

小浪底

“幸福就是一所带有大厨房的小屋子。”据说，这话来自著名导演希区柯克。

我看过希区柯克1935年执导的悬疑片惊悚片《三十九级台阶》，他开创了一个时代。

“大厨房”与“小屋子”相连就是幸福，那么，这种幸福一定是舌尖上的幸福。

过去，在安装大楼的日子里，我们拥挤在狭窄的厨房里，把廉价的食材还有采摘的野菜做成美味的佳肴。

回想起来是多么幸福的事。

现实中的大厨房，不是空间大，而是户头多。安装大楼每一层有两间厨房的，一头一间，都靠北向，五六户共一间。

把房子改造成厨房，其实就是加装了一个水池，其它都没动。水池有进水有出水，虽说咱们是建筑工人，是赫赫有名的央企，但水池做得就大跌眼镜了。

水池就是几口红砖糊上水泥，下水就是一根平躺着的铸铁管，钻过墙体，伸出墙外。

下水时，外面就是一线瀑布，把地面钻出一深潭，水溅四方。有风时，就飘散在空中，形成水雾，让住在楼下的住户长年不能开窗户。

我家是头一批分得厨房的，如今还记得有前进家、选民家、密红家、贻林家。

每家每户一个煤炉子，生火时冒出浓浓的黑烟。先看着白色墙壁变黑，慢慢的天花板上拉起黑幔，像蜘蛛网一般，吊下来，在生煤炉的气浪中晃悠。我们会比试着，看谁跳得高，用手把黑幔扫掉。

我们除了学习就是玩，但一日三餐是要干活的。特别是中午一放学，就背着书包往家奔，路上很少停留。

那年月，每家每户大人小孩也吃不上什么有营养的东西。什么都是票，粮票、布票、肉票、油票、豆腐票……生活中哪样不要票？

也许只有小菜，安装大楼的四周都是农民的菜地。安装大楼后面狭窄一线地坪，也被大家种上了小菜。

如今的生活简直是上了天堂，很难有人想象当年的生活窘境。

凭票买肉，每人每月半斤，一家六口，三斤多肉，家家户户有哪一家舍得吃瘦肉解馋，这简直是一种奢侈。用肉票买肥肉，越肥越好，可以多称一点，熬成猪油，封在瓦罐里，可以吃上半月有多。

油票少得可怜，二两三两开始计数，5、6口之家，也就是1斤多一点。大多是菜籽油，粗加工的，有时运气好，能买到茶子油。

副食也是凭票的，小孩难吃到零食，平时能吃到爆发米，炸、炒红薯片之类的。

鸡蛋凭票，豆腐凭票，父母总是让我们多吃一点。

要说吃肉是奢侈，其实，把饭吃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孩好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孩多的家庭，多是蒸饭，每人一缽，多少不一，按定量分配。

中午往家里跑，其实饿极了，要吃饭了。饭要自己做。父母下了班，还要走路回家。

每家的孩子都有分工，谁生炉子，谁淘米，谁择菜，大的带着小的做。吆喝声、斥责声不绝于耳。

整个厨房就是我们小孩办酒酒的作坊。

先期烧的是块煤，后期烧的是藕煤。通火棍有直的，也有弯勾的，直的从上面往下捅，弯的从炉桥往上钩。

生火时烟雾缭绕，出渣时灰尘弥漫。

用炉渣擦铝合金的锅子，擦一次锅子要几个小时，让人精疲力尽。做一次藕煤，管用一年，可做藕煤却是一件黑汗水流的艰难苦差，费时好几天。

吃到一碗饭真是不容易。

厨房就像是我们大家的客厅。

大人们下班回家，忙的先进厨房瞄上一眼，不忙的会在厨房站立一会。喘口气儿，欣赏孩子们的动作麻利，看看自家工作程序进展。然后我们小孩陆续退场，大人们捲起衣袖登场司厨。

母亲是厨房里的主角，因为饭桌上永远是蔬菜的相聚。

父亲喜欢弄排场，过年过节能见荤时才能见到他那双油腻的大手。

辣椒炒肉，只见辣椒不见肉；萝卜炖骨头只见萝卜不见骨头；

每逢季节蔬菜们依次醒来，不像现在蔬菜的世界没有春夏秋冬。

每种蔬菜都有自己特定的生命，不像老姜伸开的手掌，粗短的手指头总是被人首先掰掉，一年四季总有它的掺合。

母亲炒菜，我总是看着。烧红的铁锅滋滋冒烟，一勺油儿在空中转上一圈，瞬间辟里啪啦的舞了起来。

母亲会习惯性拉我一把，怕我被飞油烫着。

一大盆蔬菜下锅，顿时瘪了身子，翻炒几下就出锅上盘。中间不洗锅，舍不得粘在锅壁上的油星。那时，炒菜不洗锅，肉类不焯水，舍不得营养流失。

热天，剩菜剩饭过夜时，用大碗装着，悬浮在水桶中，度过漫漫长夜。

妈妈一声“菜好啦”，我们兄妹又会拥进厨房，端菜，盛饭，拿筷，走进自家住房，好不欢天喜地。

饥肠辘辘的时候，对食物的感觉犹为猛烈。

尽管是陈米，那年头是“有单位的人”的独享，但米香醇厚，齿颊生香，让人津液汹涌，不能自已。

一家子围着小桌，吃着正香，大楼里谁家炖了一只鸡，香味飘荡，走家串户，停留在饭桌的上空，久久不散，香气沁人心脾，蔬菜乏了味儿。

少时，我们大家都学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诗。

国人，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是为了吃饱肚子在奋斗。

甚至，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我们的长辈们都在特定的历史时期饿过肚子。

其实，我们这一代人虽说填饱了肚子，但只是“萝卜白菜”时代。

不甘，年龄大一点的小孩会去塘边钓鱼，年龄小一点的小孩会去山里采摘。我哥属于前者，我属于后者。

初春，有一声惊雷，唤醒了沉睡的大地，还有我们，一帮会折腾的孩儿。

“初信东风人采幡，自挑雪荠饤春盘。”柔和的东风，春天的脚步，缤纷的彩旗，欢乐的舞蹈，这是诗意般的烂漫，我们在意“春盘”。

冬春交替，青黄不接，是吃干菜子的时候，一股沧桑味。

但香椿嫩荠、野葱山厥……积蓄了一冬的养分，还有泥土的芳香，知道的，这是上等的“春盘”。

春盘，注定是劳动的收获。

“社瓮初开春浩荡，荠蕨漫山谁摘。”社瓮，社日里的酒瓮。古代一年有两个社日，即春社和秋社。春社是立春之后的第5个戊日，这是中国古老的传统民俗节日。

春社之后，漫山遍野的荠菜和蕨菜，便到了可以采摘的时候。

“谁摘？”我们这帮吃不饱的捣蛋鬼。

如此山珍，却被称为野菜，可把我们乐坏了，采摘就不受约束了。

蕨菜长在灌林中，荠菜长在山坡上，香椿长在树尖上，胡葱长在水溪畔，鱼腥草长在荫湿处，竹笋长在屋场边，马齿苋长在菜地里……我们三五成群，漫游于山间溪畔田野地头屋场。

春天里的律动便成了餐桌上的春盘。

每每此时，能听到父母的表扬，不见了玩皮时的斥骂。

大厨房，小房子，弥留的幸福，成了岁月的童话。

像一场梦支离破碎后，纷纷坠落的残骸；也像春天河柳吐露翠蕾，眨巴着眼，吸人眼球。

我贪恋这样一种感觉。

2007年腊月，学校新疆班学生，实在找不到能开年饭的店子，怎么办？我跟大家说，我们自己做。近百人的年饭，如此信心满满，这份底气应该源于孩时的大厨房。

它给了我勇气、智慧、技能，面对生活，从不弯腰。这胜过舌尖上的幸福。

如今，在独自的厨房里，寻得一分静心，有锅碗瓢盆的律动，有油盐酱醋的滋味，更有对父母的深情思念。

“不下厨房的夫妻离婚率都会高些”，我曾在家庭教育论坛上放言。

如何现在有了超豪的家庭厨房，却见满城窜动的“美团”“饿了吧”。我不解，我仍然停留在散碎的记忆中。

难忘的大厨房。

2022年4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