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王

清水河畔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文/李建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上世纪六十年代,一场瘟疫席卷了大山深处的一处旮旯之地。原本为数不多的几户杂姓人家,在这场天灾面前,不幸去世。只是,唯一幸免的便是老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那年,确切地说,老王还不能称之为老王,毕竟才三十几岁,由于一时冲动,因琐事与人发生争执,误伤了别人,竟然吃了官司,在四面墙里待了整整十七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不幸中的万幸,他躲过了一场浩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当他出狱的那天,蓬头垢面,心灰意冷地返回村庄时,一切都变得陌生。村庄来了一群逃难的人,鸠占鹊巢。他家也不例外,被一户来自河南的难民据为己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此时的老王,虽则年龄五十来岁,却脑门上稀疏的没有几根头发,且那几根摇摇欲坠的短发也是银灰发白,与人神态极具配合,颇显沧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老王望着占据他家的那一户人,嘴唇蠕动,并没说什么,转身出了院门,在门前的那个低矮的窑洞里——原来是他家临时的住处,将一卷铺盖扔在土炕上,斜身枕着被褥,泪如泉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他熟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听人说,在他进去的这些年里,村子里大部分人都殁在了那场可怕的瘟疫中。妻子翠花和孩子,连同村子里去世的人一并被葬在了山后的乱坟岗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老王去过几次乱坟岗,望着高低不同的坟茔,也是茫然地烧些纸钱,磕几个响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可对于老王而言,度日如年,漫长而又煎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老王坐在门前的硷塄上,傻傻地望着远方,往事逐渐涌上了心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老王的父亲是一位骟匠,常常走街串巷,手里还一直拿着一根木杆,上面绑着一缕红布——这是他身份的象征。由于手艺精湛,他颇有一些名气。但老王的父亲为人心底不善,口碑欠佳。老王父亲那次出门一年多,回来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儿子。自然,村里的人都明里指指点点暗地里偷骂,说他是野种。老王自打记事起,就不知道母亲长着啥样,是死是活。一些同龄的孩子,总爱欺负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十八岁那年,自老王的父亲撒手人寰后,老王便一个人过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  老王是在三十岁上结的婚,那时因山大沟深,交通不便,像他这样的大龄男孩随处可见。村上来了一些要饭的,其中就有一对父女,在家族长辈的撮合下,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地用了一五升斗黄米换回来了一个名叫翠花的妻子。当然,翠花也不愿意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了,况且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尽管翠花相貌平平,倒是人很老实。在简单的拜天地之后就算结婚的第三天,翠花的父亲就过世了。翠花望着灵堂里的父亲,哭着哭着,就犯病了。老王并未在意,以为是伤心过度,但是隔三差五,翠花就犯病。不过,令老王担心的是,她犯的这病叫癫痫,动不动就口吐白沫,嘴唇紧咬,浑身抽搐,不省人事。其实,老王当初并不愿意,他嫌有个病恹恹的老岳父,只是想到难耐的夜晚,一个人确实过得窝囊,况且要不是村子里仅剩的一位八十岁老太爷为他撑腰出头,其他那些眼冒贼光的大龄男子个个都是口掉涎水,恨不得将翠花生生抢回自家去,拜堂成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 当他第一个带把的孩子出生后,老王听说患有这病会遗传,就不敢让孩子吃奶,硬是砸锅卖铁买了一头奶羊,母子俩就靠这头奶羊度过了一年多时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 老王一心想着,等到某天有钱了,就带翠花去一趟县城为她看病,以便她健康了能再多生几个孩子,多赚些工分养家糊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 一晃到了八十年代,好不容易熬到了国家实行包产到户。老王不甘心再这样穷困下去,他决定做些小本生意。当他挑着担子整日走街串巷卖一些女人们喜欢的发卡或是生活必备品的时候,他喜欢让一群孩子跟在他的身后,连声叫着:“货郎子”、“货郎子”……生意稍好一点,他也会将几块糖咬碎,一个一个分散给陌生却又可爱的孩子。夏忙时节,他还会喜欢孩子叫他“麦客子”。当他手提镰刀,脖颈上搭上一条粗布毛巾,望着一溜溜麦浪翻滚,甭提心里有多高兴,干活的时候也忘记了喊累。因此,熟知他的人,早早就三番五次地叮咛他,哪天去收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正当老王对生活有了盼头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不幸降临在这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 那时,第一个孩子不幸夭折第二个孩子孩子刚两岁的时候,和往常一样,当他听到鸡叫两遍,便匆匆起床,收拾好割麦所需的用具后,却一如反常地返回屋里,叮咛还在熟睡的妻子几句,又轻轻在她额头上轻抚了一下,转身出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 老王一上午都在弯腰割着金黄的麦子,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怀揣着挣来的四十块钱,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回赶。不知怎的,那天他感到心烦意乱,总感觉回家的路特别漫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回家时,孩子已经趴在炕沿上睡着了,双眼红肿,显然哭了很长时间。要是往日,翠花早已做好了饭菜等他回家。见厨屋冰锅冷灶的,他心里有些不爽,便轻轻地将孩子抱上炕,安抚睡下。他心急如焚地在屋里寻找了一遍,没有见到翠花的身影,又折身出门。突然,在搁放草料的敞口厦子里,传来了翠花断断续续的哭声。当他快步踏进厦子时,一眼瞅见翠花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地躺在草垛里,嘴角血迹已经干涸,双眼迷离,望见他要靠近,愣是扑打不停。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老王心里一惊,双腿酥软,扑通一声,跌倒在了厦子门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从那以后,翠花的癫痫越发频繁了,甚至每两三天就病发一次。见人也不再热情好客,而是躲躲闪闪,浑身哆嗦,甚至到后来出现了严重的精神失常,见到陌生人就浑身打颤,扭头便跑。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村子里原本就对她有些成见的女人们,更是背后饶舌,添油加醋地乱说一通。甚至,有些风言风语的话也陆续传到了老王的耳朵里。老王心里憋屈,但望着翠花的病样,内心也是不断地自责。若不是他为了挣那几十块钱,翠花发病时就有人照看,更不会让她受到别人的欺凌。最令老王心疼的是,从翠花精神失常后,孩子无人照顾,动不动就被别人家孩子欺负,时常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哭着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眼见家里成了这般光景,老王内心有些动摇了。他不再那样早早起床,也不再提着镰刀走街串巷,更不再提及“麦客子”“货郎子”的称谓。整日,一个人傻傻地坐在门前的大核桃树下,拿起散装的白酒,咕咚咕咚喝上一阵子,然后酒气熏天地倒头就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 翠花病情越来越严重,病发后不再静静地躺在家里,而是到处乱跑,逢人打人,逢狗打狗,大人小孩恐躲之不及。但令老王奇怪的是,翠花从来不打孩子和他,甚至在他严厉的目光下,翠花反倒有些胆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天,依旧沉醉的老王,敞着胸脯躺正醉醺醺地在核桃树下睡觉时,被一根藤条恨恨地抽下。老王惊醒后,发现周围围着一群人,妻子翠花被人扭着胳膊,五花大绑,疼得直咧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王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顿藤条暴雨般抽打到他身上。老王双手护头,不停地在地上翻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狗日的,你养的好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打死他,甭让他再教唆老婆孩子出来害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王在众人的谩骂中才知道,妻子闯了大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天上午,妻子又是一顿疯跑,孩子哭喊着后面狂撵。在村口的一棵大树下,一群孩子正在玩弹弓,便将孩子当成了猎物,一块石头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孩子的左脸上,顿时鲜血直流。孩子双手捂着脸,疼得哇哇直叫。那群孩子并未因恐慌而散去,反倒站在远处笑得更开心,还一个劲地夸其中一个稍大孩子的打靶手艺高超,纷纷鼓掌示好。发疯的翠花听见孩子凄惨的哭声,猛然身子一震,放慢了脚步。望着远处的孩子,双眼突然迸出怒光,猛然迅捷地从路旁柴垛上抽出一根碗口粗的木桩,嘴里咿咿呀呀地吼叫着,朝着那群孩子疯狂跑去。那群孩子怎会料到疯子会有这样的阵势,早已吓得双腿打颤,哭爹喊娘,逃命不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祸就这样闯下了,一个孩子头上打起了一个疙瘩,几个孩子在逃跑过程中摔下了沟渠,擦伤了胳膊,鲜血直流。闻讯赶来的大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发疯的翠花五花大绑,押着找老王讨要说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翠花还在大口喘着粗气,不停地反抗,但看到老王用恶毒的目光瞅着自己时,瞬间像泄了气的气球,无奈地低下了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老王摸着嘴角的鲜血,恶狠狠地盯着脸上又新添伤疤的翠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我把你个狗娘养的,我上辈子欠你什么了,你这辈子要来祸害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我让你再祸害人,再祸害人,再祸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此刻,老王顾不得疼痛,捡拾起地上打滚时甩掉的一双布鞋,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翠花一声不吭地站着,任由老王铆足了劲狠狠抽打自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老王边打边哭,越哭越打得凶。一旁的众人被这阵势吓到了,原本是想来讨要说法的,现在老王挨了打,翠花也挨了打。要是再揪住不放,弄不好还会出人命,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算逑了,一个酒疯子打一个瓜疯子,有啥好看的。”人群中一个留着长发,胳膊上纹着奇怪图案的中年男子,拨开人群,手指着老王说,“看在一个村上的份上,你把这顶绿帽子戴着从庄口走到庄尾,今天这事我们就算扯平了。你也不用掏钱为我们孩子看病,我也不管你们的死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老王知道那是村长的儿子,一直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手下那些狗腿子更是成群结队。老王撇掉手中的布鞋,脸色铁青,紧咬嘴唇,准备费力地捡拾起地上那顶绿色的帽子,弯腰的一刹那,却未曾想翠花扑通一声跌倒在地,癫痫病又发作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那晚,老王望着满身是伤的翠花,忍不住放声大哭,破天荒地让她在自己的屋里睡,并时不时地将一些草药捣碎替翠花敷上,嘴里不停地唠叨:“你个瓜婆娘,你让我说你啥好。我不打你,不狠狠捶你,你说这事我怎么收场?咱家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给人家赔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 翠花似乎忘记了疼,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老王,将一双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放在老王手背上,不断轻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这事就这样匆匆收场了,老王也不在乎那顶绿帽子,每次喝酒后,总要把那顶帽子垫在头下当枕头,一睡一整天,嘴里说一些别人也听不懂的胡话醉话。翠花,也一如既往地发疯,时好时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初秋的一天,核桃树下的老王竟然不见了。起初,众人并未在意,可一连几天,老王就像失踪了似的,也不回家,任由母子俩在家胡折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老王的举动,这突然的改变让众人有些不适应。他们倒是三五成群地聚在大核桃树下,议论纷纷,猜测不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第三天晌午时分,老王出现在了村子里,众人好奇地围了上去,只见老王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子,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好几身女人衣裳,也有几套孩子衣服,另一个袋子里装着一些药,众人虽不识字,但知道那是一些不太常见的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老王进城了,瞧这出手大方的,你不攒钱过日子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莫不是你进城后翻墙进院了,偷了别人几件衣裳。”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老王并不吭声,低头只顾往回家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再好的衣服顶个逑用,那翠花尻蛋子上的胎记你还能遮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闻听此话,老王放慢了脚步,右手紧紧捏着手中的袋子,脸色铁青,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瞥了一眼圪蹴在硷塄上的村长儿子,犹豫片刻,又快步朝家走去。身后,自然少不了一阵冷讥热嘲的笑声和谩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老王自从城里回来后,又重操旧业,继续整日躺在核桃树下,酣然大睡,似乎早已遗忘了自己的光景过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山里的玉米,尤其是到了成熟季节,野猪总要来祸害。可奇怪的是,今年野猪似乎转移了阵地,极少来过玉米地,只是前几天——也就是老王进城的那几天,倒是每晚都来过。望着满地凄惨的景象,令村民一阵阵心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 大伙商量着,每家轮流上山,深夜守望玉米地,以防野猪来袭。可是,白天从山上放羊的人回来报告说,这几天又不见了踪影。这群野猪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村民们不得而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终于能下地收秋了,老王也不再喝酒,翻出了落满尘土的牛格头,牵出了一头瘦的走起路来都左右摇摆的老黄牛,朝山里出发了。他家的地在大山最深处,因非常偏僻且路途崎岖不平,极少有人去那里。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老王白天在地里忙乎,任由翠花在地畔上疯跑傻坐。晚上,老王趁着月色,一个人边抽旱烟边剥玉米,然后将续好的玉米搭在门前的核桃树杈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望着老王家金黄的大玉米棒子,众人有些不解。这个从不下地的人,庄稼怎么会有这样的好收成。一想起自家玉米地里,被人踏坏的玉米——根本不是野猪所为,便自然想到了这一定是老王趁人不备,偷掰了自己的玉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众人又一如既往地去找村长的儿子,想出面找老王讨要说法。可是这次,村长的那个宝贝儿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任由别人怎么劝说和激将,也无济于事,就是不肯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众人一窝蜂地涌向了老王家,但没有人出风头,嘴上说是来夸他家的玉米,走时树杈上早已成了一个大豁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老王啥也没说,起身拿起笤帚,将散落一地的玉米粒倒进了自家鸡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秋后末伏的太阳异常毒辣,老王下地未回,翠花一个人竟然跑到了河湾那个土壅的大坝上。平日里,她是不敢去的,怕老王打她。这天,也不知怎地,翠花口中含糊不停地一直说着:“鱼……给他做……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众人正在河湾低洼处清洗着地里挖出来的瓜瓤,挤满一盆盆洁白的白瓜子。突然间,河湾上游浪头涌了下来,浑浊的河水发疯般地向下游冲来。来不及躲闪的人们只顾各自逃命,那还顾得上河岸上的白瓜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众人都百思不得其解,这烈日当头的,怎么突然间就冒出了这股大水呢。突然,有人大喊:“快看,那个疯婆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 翠花浑身是泥,乐颠颠地手提两条大鱼,边跑边喊:“鱼——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瞬间众人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疯婆娘刨开了大坝上的出水口。众人一顿石子乱扔,大声叫骂,哭声,喊声,瞬间激荡着山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等老王闻讯赶来时,一切已晚,翠花满脸乌青,不停地抽搐,怀中紧抱的两条大鱼早已窒息而死。她痛苦地望着老王,嘴里泛着血泡,含糊不停地说:“鱼……给你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老王一把将翠花揽在怀里,抱头痛哭:“我的瓜婆娘呀,你咋这么糊涂,我要吃鱼,自己会抓,你怎么能把人家大坝给挖了呢!你难道不害怕被洪水冲走了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见到翠花满眼含泪地摇摇头,老王将她搂得更紧。也许,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抱着翠花了。因为他今天也闯下了大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老王今天终于忍无可忍,亲手废了村长那个宝贝儿子。原来,老王一大早就去地里干活,却碰见了一幕不可描述的场景。那女孩凄苦的哀嚎,让他脑海里浮想起了曾经遭受欺凌的翠花。要不是他,翠花现在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而且,老王撞见他,也不止一回两回了。村长的宝贝儿子,在第一次被老王发现他和别人的老婆发生龌龊事后,还是有些担心,但是眼见老王啥屁也不敢放,就大胆起来,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今天他糟蹋了一个黄花大闺女被老王发现后,在争吵过程中,他拿着糟蹋翠花当年的事来羞辱和要挟老王,言说他敢把这事说出去,就要亲手弄死老王全家。老王忍无可忍,朝着那公子哥裆部一铁锨拍了下去,紧接着便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哀嚎……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想到这里,着实有些后怕,若是那年一铁锨将人打死,也许就没有今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不过幸亏那天,他在众人的谩骂声中,警察救了他一命。村长的儿子报了警,他被带回了公安局。众人望着老王被带走,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来,翠花又疯疯癫癫去撵警察,只好自认倒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76, 79, 187);">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远处,一群下地回来的农人,说说笑笑,从他身旁走过。他们似乎并不认识眼前的老王,仿佛老王就像当年乞讨的翠花一样,这里并不属于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老王缓缓起身,将裤管高高挽起,左腿上露出两处黑色的伤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老王轻抚着,要不是当年他每天坚持夜晚巡山,要不是和成群野猪肉搏,那年的玉米定会颗粒无收,不知有多少人要遭受年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多年之后,老王更显得苍老,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头顶光秃秃的,就像深冬的树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老王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日复一日地在这棵树下回忆往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老王,老王,隔壁老王!”一群孩子散学后,斜挎着书包,从他身边经过,笑嘻嘻地喊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老王被这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回忆,眼前的一幕让他想到了昔日的场景,一声声“麦客子,货郎子……”似乎又在耳畔响起。妻子和孩子似乎就在远处向他不停地招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隔壁老王?听到孩子们的喊叫,老王表情有些木讷,揉着酸涩迷惘的双眼,不知说什么才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隔壁老王?”占据他家的那户人的儿子,望见眼前陷入迷惑的老王,呵呵一笑,“那是孩子们在嘲弄你,隔壁老王不是好话!骂你胡骚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老王身体恍惚不定,浑身颤抖。想不到,如今的孩子也变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老王失望至极地跨出了曾经最为熟悉不过的那扇大门,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翠花,你听到了吗,他们叫我隔壁老王,竟然叫我隔壁老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晨早,炊烟笼罩着整个山坳。人们下地之时,却不老王的身影,有人好奇地叫了几声,也是无人应答。探头内望,炕上的那床被褥整齐叠放,好像夜晚并没有拉开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数日后,人们偶尔惦记着老王,还时不时地来一句,很久没见隔壁老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半年过去了,人们再也想不起老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老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不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 —2022年4月26日写于肖咀初中</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