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383年前,也就是公元1638年的那一年。一个秋雨缠绵的黄昏,在通往兴义黄草坝泥泞的小道上,有一个人手柱杖,拖着孱弱的身子,气喘吁吁小心翼翼踽踽前行,身后留下了一连串深深的足迹。浑身湿透的长衫上沾满了泥迹全然不顾,不时抹一把眼前的雨水抬头前眺,犀利的眼神中透出坚毅的目光。他第三次出行,为探究南盘江的源头。这个人就是著名旅行家徐霞客。</p><p class="ql-block"> 断黑时分,瑟瑟发抖中他推开了溪边一所茅屋的柴门,喝过房主人递过来的热粥,烘干了衣服,回过神后提笔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居停之老陈姓,甚贫而重客,一辄煨榾柮燎湿衣,余浣污而灸之,虽食无盐,卧无草,其乐也……”如此艰辛的游历,竟乐此不疲,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p><p class="ql-block"> 翌日清晨,他顾不得劳累又爬上了一面山峰,极目环顾,从四周聚过来是雾蒙蒙中万马奔腾一样的密集山峰,孤傲独立,林林总总,气势恢宏。山峰间草木蕃庑,茅屋散落,河水清澈,自然的妍丽迷住了他,不禁感慨道: “天下山峰何其多,惟有此处峰成林。”又说: “丛立山峰,磅礴数千里,为西南奇胜。”壮美的景致就连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徐弘祖都赞叹不已,可见稀罕至极。</p><p class="ql-block"> 无论什么光景,独体的存在是不起眼的。然而大兴安岭的森林,呼伦贝尔草原,银河系的星座,那种树成林,花似海,银河星浩瀚的视觉效果就会迥然不同。若山峰成林,不难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样风光呀!两万多座山峰,齐刷刷的森列在黔滇桂三方杂居的土地之上,用触目惊心,荡魂摄魄等词来形容,一点也不会过分。</p><p class="ql-block"> 徐霞客一生有三十多年的时间在江湖中闯荡,走遍了大半个中国。那时候的交通极其落后,连骑马乘船都很少,主要靠脚步丈量大地。时而在石齿如锯,横峰竖锷,莫可投足崎岖的山路上行走;时而在“水涌平胸,不胜望洋之恐”的江河上解衣泅水而渡。人迹罕至,虎狼出没,荒蛮僻㚂之地,经常与长风为伍,与云雾作伴,以野果充饥,以清泉解渴。数次遇盗、遭窃,行囊拮据,瘴气侵袭,同伴离弃。遍尝旅途的艰辛,却始终未能阻挡他的脚步,留下了一双神奇的脚印。用一生的时间去实践“朝碧海而暮苍梧”的志向,真正做到了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383年后的一天,也就是公元2021年谷雨前三天。天不亮的时候,我已经启程,从贵阳坐车走高速,入省道,不到四个小时,就在平坦的道路上顶着阵阵细雨到达了兴义市万峰林景区的徐霞客广场。与古人艰苦的游历相比,现今交通便利舒适方便的旅游,与其完全不可相提并论,心中不免泛起一阵惭愧和内疚。比起前人,我们之间的精神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根本无法体验他们那种徒步所看到的场景以及内心的挣扎、勇毅、广阔和自豪。这或许也是现代文学作品无法达到大家高度的原因之一吧。</p><p class="ql-block"> 从古至今几千年来,中国大地上江山的大势大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如今我们看到的山川江河,与当年诗人们和旅行家们看到的万里河山差不了许多。比起地球数十亿年的生命,稍纵即逝的时光只是一瞬间,而山川河流数百年来甚至上千年并无两样,如果一定要说有变化的话,可能是自然和人为造成的河流的局部变向。像近现代的黄河夺淮夺大清河而去,像南水北调。这种变迁将来可能还会发生,然而总体的方向是不变的。</p><p class="ql-block"> 从景区入口换乘观光车,沿半山腰的山路驶去。第一个观景台,眼前的气象就被震住。远望,山峰嵯峨,皆成锥状,如同平地里破土而出的无数的春笋。山势不高,比肩接踵,蔚为壮观。大大小小的山峰高低层叠,直到与灰蒙蒙的天际线连成一体。近处,嶙峋的岩溶石,草木星缀其间,将军峰在千军万马的峰林前金鸡独立,傲慢地凸显将军肚。这个时候脑子里闪过很多片头,几年前中国的纪念邮票当中发行过万峰林,二十几年前在《人民画报》中好像也有过图片发表。那是晨曦与夕阳的余晖中,一道道光影光芒万丈地从座座山峰头上穿刺出来,点亮了满地的油菜花一片金黄。极强的穿透力仿佛把空气也凝固了,美得令人窒息。现在是“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的初夏节气,油菜花已经稀落,土地上已经长出绿油油的水稻,变成另外一番景象。</p><p class="ql-block"> 八卦田是这里标志性的景观。向下望去,平卧在纳灰寨农田中, 一圈套一圈的飞碟形状是岩溶崩塌后形成的。寨民沿弧线布展种植,形成一个色彩斑斓的聚宝盆。据说,这里还是暗河的入口。纳灰河不急不躁没有一点喧嚣,弯弯曲曲流到这里就不见了踪影,走出20公里开外,又闪现出来,汇入南盘江。</p><p class="ql-block"> 又到一个观景台,回头看去,公路正冲依次排列的六座山峰,是六六大顺峰。游人们忙碌拍照,祈愿事事顺利。</p><p class="ql-block"> 看到这些景象,我总觉得这块宝地是上天造就的,是女娲补天的时候遗落下来的一个物件。是有灵气的,因而也出过许多人物,张之洞、何应钦、王伯群,还有参加过孙中山护法运动的刘显世、刘显潜、王文华等人。</p><p class="ql-block"> 天气阴沉,游人们兴致高涨。同车的东北耗子交流拍片的效果,不无留恋的说,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才好,早中晚、雨天、雾天、晴天都会有不一样的呈现。他的话表露了大家的心声,云霞明灭或可睹,峰林成墨黄绿间,水弯如月炊烟起,闲时农妇织锦缎。</p><p class="ql-block"> 锥状山林,我在菲律宾的薄荷岛也见过,那地方叫巧克力山,形似色不同,巧克力山只有一千多座咖啡色的锥体山丘,比之万峰林是小巫见大巫,差距甚大。</p><p class="ql-block"> 其实,景色看久了,也会有疲劳感,审美力,新鲜度渐消。但那浅浅的炊烟,淡淡的柴草味,却是人间那份永恒的气象,百看不烦,百嗅不厌,沉醉而忘返。峰林和寨子,一衬一托,愈发显得人与自然和谐巧妙,这或许是游圣徐霞客指认的意愿。</p><p class="ql-block"> 车回起点,在徐霞客广场等候小火车游田园风光。雨滴落了下来,几人合抱的大榕树像巨伞一样遮风挡雨。跟前就是将军峰,这时候看过去,有点不伦不类,不知是啥,看来“距离产生美”这句话是有道理的。</p><p class="ql-block"> 小火车雨中行,田坝中的村落,河流,古桥,集市纷纷向后退去,斜风细雨像箭一样射进车内,用冲锋衣裹住相机,只能眼巴巴看着一幅幅水墨画倏忽而逝。</p><p class="ql-block"> 路边的三角梅旁若无人乌泱泱开满了地头,叫不出名称的白花夹杂在雨中纷扬落地。车停,跑上丘地观景台的风雨亭,远眺中,是雨中朦胧画面,恍惚看到了383年前那一天,峰隐云雾,雨打斗笠,身背行囊的老翁,蹒跚在逶迤阡陌,一步一回头,离开了敦厚的寨子,消失在天地之间。</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一介布衣徐霞客是伟大的旅行家。他的伟大在于他的《徐霞客游记》,而非仅仅是肤浅的游历。毛泽东说:“《徐霞客游记》不仅是科学的作品,也是文学的作品……我也很想学徐霞客。”</p><p class="ql-block"> 循着古人的足迹,继续前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1年4月17日摄于贵州兴义万峰林</p><p class="ql-block"> 2022年4月26日写于山东济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