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边钟鼓月边僧

old fu

傅崇智

江西，云居山，终年云蒸霞蔚、秀丽天成、俊逸超拔，是云的居所、月的故乡、佛的净土。

山巅，四面翠峰如簇，中间碧池荡漾，满目园林湖田，形似莲花，超凡脱俗，意蕴高洁。

莲花城中，有真如寺晨钟清越、暮鼓庄严，清心寡欲、动人心魄。

九百多年前，身世浮沉、满身才学的黄庭坚登云居、品真如、悟禅机，心领神会，感慨穿越时空：

瘦筇扶我上稜层，

眼力穷时脚力疼。

天上楼台山上寺，

云边钟鼓月边僧。

四时美景观难尽，

半点红尘到不能。

白发庞眉老尊宿，

祖堂秋鉴耀真灯。

“云边钟鼓月边僧”，黄山谷的真切感受夹杂着他的悠远想像，使云居山的禅意，驭风骑气，超轶绝尘，似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

鄱阳湖西岸，江西永修境内，云居山势拔五岳，山体主峰海拨近千米，方圆二百多平方公里，长期以来，一直享有“云岭甲江右，名高四百州”的声誉。

云居山与佛结缘，是1200年前的事。

公元808年，佛教兴盛的唐宪宗元和年间，驻锡不远处瑶田寺的道容禅师与名僧司马头陀登临云居山，但见眼前地平如掌，湖澄如镜，群峰如莲，于是率徒诛茅垦山，拓基建寺，弘扬佛法。笃信佛教的唐宪宗李纯亲赐寺名"云居禅院"。

七十五年之后，唐僖宗中和三年，正值南禅鼎盛时期，时称"南宗伟人"的道膺应邀上山住持。20年光阴，道膺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大力弘扬“理事不二、体用无碍”，"家风细密，言行相应，随机利物，就语接人"的曹洞禅风，声誉日隆，高徒云集，法门大振，僧众常在千人以上。云居山就此成为曹洞宗的发祥地，道膺也被尊为曹洞宗二世祖。真如寺开始名闻天下。僖宗在唐末乱世仍不忘赐额“龙昌禅院”。再百二十余年，改朝换代之后，宋真宗再赐名“真如禅寺”，一直沿用至今。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坐玉石，攲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踏着黄山谷的《水调歌头》，“穿花寻路”，进入云居：莲花城内，佛印桥、赵州关、虚公塔院、众高僧法塔、谈心石、木鱼石、真如寺，历历在目；百花谷中，弘觉道场、仙人足迹、观音镜、飞来石、五龙潭瀑布、百花溪，处处生情。仿佛，白乐天、王安石、苏东坡、黄山谷、朱熹、文天祥等文人大儒正行吟其间，参透山水；唐朝的道膺禅师，宋朝的舜老夫、圆悟克勤、佛印了元，明朝的诸缘洪断，清朝的晦山戒显等高僧大德又在“披蓑侧立千峰外，引水浇蔬五老前”。

云居高锁乱云巅，云外浮空满绿田。

谁是五丁从梵坞，坐看百亩涌湖天。

星河夜接袈裟影，鹳鹤朝冲犁耙烟。

肯学耦耕霄汉上，僧农一笠夕阳边。

真如禅寺自建寺以来，把起源于西晋临川百云寺僧郁林，成熟于唐代马祖道一、百丈怀海的农禅并重作为一贯家风，边务农、边参禅，以农养寺、以禅促农，自耕自种、生产自养，并发扬光大。自道膺开始，更是实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农禅家风，冬天采笋，春天采茶，夏天种田，秋天收割，此后历50余代住持，个个身体力行，严守这一清规，正如虚云所言——“在动中做功夫"，规矩严，农事忙，道风好，如今，真如寺已有山林3600余亩，水田180余亩，旱地近80亩，盛产杉木、黄山松、毛竹、茶叶、栗子、山楂、弥猴桃等以及人参、黄精等上百种珍贵药材。真如寺广大僧众以其禅修不忘农事、农事饱含禅意，农禅双举、劳作自给的禅风，冬参夏学，被原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老树为全国三大样板丛林之一并成为农禅并重道风之楷模。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历千年风霜，逢数代沧桑，真如禅寺可以说是命途多舛、屡经兴废。抗战时期，真如寺殿堂房舍全毁，佛像金身凋零。1953年，一生历15座道场，以一身而参五宗法脉，弘法演教数十年如一日，剃度、得法、受戒、皈依弟子逾百万的老和尚虚云从庐山来到云居山礼谒祖庭，把他的最后几年光阴交给了真如禅寺。当时，见真如寺瓦砾满目、荒草遍地、寺院荒芜、庙堂残败，“坐阅五帝四朝不觉沧桑几度，受尽九磨十难了知世事无常”的虚云竟心怀怆然，以《登山有感》直抒胸臆：“紫柏会嗟放牧场，四朝更化倍悲凉。梵天血溅眉间剑，活国心仪肘后方。奏雅曲终秋月白，谈禅直指暮山苍。草深三尺金身露，五老峰头挂夕阳”，并毅然以百十三岁高龄，率僧众开荒垦地，躬耕陇亩，打地抛砖，重建寺宇，再塑佛像，重兴祖庭。至1959年虚云老和尚圆寂时，殿堂僧舍相继落成，共建有大小殿堂24座，新塑佛、菩萨246尊，总建筑面积15000平方米，常住僧众一百余人，并组成僧伽大队，锄田种竹，冬参夏学，参禅结七，学经传戒，一派农禅景象，俨然百丈家风。

“文革”中，云居山真如寺再遭厄运，佛像尽毁，僧众星散。改革开放后，在一诚大和尚及常住僧众的努力下，千年古刹历劫重光，真如禅寺再度复兴，佛教传统重焕青春，农禅家风再现光华，寺庙200余名僧人每日打座参禅，奉行“五戒”、“十善”、“四摄”、“六度”进行修行，道风茂正，禅风浩然。每年上山朝拜者达数十万人次。一些东南亚国家及美国、英国、加拿大、德国的僧侣，也不远万里前来修持禅七，亲身体验古色古香的农禅道风。

海内外四众弟子心中，真如寺已成“世界坐禅中心”。

一千二百年来，真如寺虽数遭劫难，跌宕起伏，但因高僧辈出，终得起死回生，并一直香火鼎盛，禅风浩荡，千年不绝。仅在当代，就有中国佛教协会第一任会长虚云和尚、中国佛教协会常务理事长性福大和尚、全国政协委员海灯法师、前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一诚长老相继担任过真如寺住持，原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传印长老1954年就于云居山出家，1955年受戒，是虚云老和尚最后一任侍者。

2005年10月，纯闻大和尚正式升座担任真如寺方丈。纯闻早年追随一诚老和尚座下修学三年，曾两次从江西徒步朝拜五台山。如今，在纯闻的带领下，真如寺继承虚公昔年“崇尚毗尼，农禅并举，朴实笃行”的家风，发扬“以戒为师”、“农禅并重”的优良传统，爱国爱教，弘法利生，庄严国土，利乐有情，在道风及自身建设中呈现一派祥和气象。

东坡有诗云：

一行行到赵州关，

怪底山头更有山。

一片楼台耸天上，

数声钟鼓落人间。

瀑花飞雪侵僧眼，

岩穴流光映佛颜。

欲与白云论心事，

碧溪桥下水潺潺。

“欲与白云论心事”？

云中，真如寺已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