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柬埔寨之前,拜读了台湾作家蒋勋的《吴哥之美》,你会知道,幻化之中,因真心而成就的美之所度脱;你会知道,劫难之中,你的心可以很柔软。柔软的心,终将近乎于空,那时,就没什么可以损污伤害泯灭你了;那时,阳光就照亮巴扬寺石雕那微笑的脸了。 1296年,元朝的周达观写了一部关于柬埔寨的重要著作一一《真腊风土记》,详尽展现了13世纪的柬埔寨历史。"真腊"就是吴哥王朝所在地Siam Reap(暹粒)的译名,"真腊"还留着Siam Reap的古音。 真腊王朝强盛数百年到后,到了1431年,王朝被新崛起的暹罗族灭亡。真腊南迁至金边建都,故都吴哥因此荒废,在历史中湮灭。宏伟建筑被丛林覆盖,高墙倾颓,瓦砾遍地,荒烟蔓草,逐渐被世人遗忘。 数百年后,没人知道曾经有过真腊辉煌的吴哥王朝,但是,历史上留着一本书一一《真腊风土记》。这本被汉文化遗忘的书,却被正在崛起、在世界各个角落航海、发现新世界的欧洲人看到了。 法国人雷穆沙在1819年翻译了《真腊风土记》,另一个法国人,自然学家享利·穆奥就凭借此书,在丛林间发现了沉埋了四百多年的吴哥王朝。 1992年,高棉内战结束后,世界各地游客陆续涌入吴哥窟,目睹了吴哥王朝曾经的辉煌,为之震撼。 在吴哥城门的每一个角落,在巴扬寺每一座高高的尖塔上,都曾经有过静定的笑容,每个清晨,它们都会被一道道初起的曙光照亮。一百多个微笑的面容,一个一个亮起来,使每个清晨都如此美丽安静。 然而,那些微笑是看过屠杀的,15世纪的大屠杀,20世纪的大屠杀,它都见过,它还是微笑,使人觉得那微笑里都是眼泪。 法国曾殖民统治此地90多年,刚刚独立不久,此地又起内战。红色高棉时期,沦为人间最残酷的屠场,人与人彼此以最酷虐的方式对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文明是需要延续的,然而天灾人祸一再打断文明,好像总是要重新开始。 帝国其实是会消逝的,繁华也时时在幻灭中,但是,帝国在繁华时不容易有领悟。 战争消失了,尸横遍野的场景消失了,瞋怒与威吓的面孔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静定的微笑,若有若无,若即若离,在夕阳的光里四处游荡,这个微笑被称为"高棉的微笑"。 他微笑,是因为看见了什么?领悟了什么吗?或者,他微笑,是因为他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领悟?美,也许总是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 他们的笑容,在巴扬寺的高处,无所不在,无时不在。 美,总是走向废墟。 因为微笑,文明不会消失。 寺殿内光线较暗,斜射进来的阳光,产生了明暗对比的效果,使墙上浮雕的人体肌肉饱满丰腴,动作流畅生动。 许多人觉得吴哥的发现是19世纪的奇迹,事实上,这奇迹的背后只是"阅读"。没有"阅读",是没有文明奇迹可言的。两个法国人就是凭借阅读,发现了堪称世界第七大奇迹的吴哥王朝。 池中的四只白鹅,闲适静定,也不想惊扰沉睡了四百多年后,刚刚被世人唤醒的吴哥王朝。 文明影响往往长久而深远。七百多年前撰写《真腊风土记》的周达观,大概无法想象,他的一本杂记,可以影响如此深远,影响到欧洲人,影响到今日我们重新了解吴哥窟的文明。 《古墓丽影》的拍摄场景 这扇门像一个神秘的界限,界限了室内和室外,界限了这里和那里,界限了执着和了悟,界限了生和死,界限了此生和未来,界限了有和无,界限了进入和离去,界限了抵达和告别⋯⋯ 这一处浮雕可以细看人体轮廓四周的刀法。平整的墙,接近身体边缘的刀痕深入,剔除背景,突显肉体的饱满,可以看见吴哥早期雕刻艺术的刚健纯朴。 女神饱满热烈的胴体,受光面和背光面的凹凸变化,使丰腴的肉体复活了,人间有了温度。 历史的废墟,美无法被掠夺,美无法被霸占,美只是愈来愈淡的夕阳余光里一片历史的废墟。帝国和我们自己,有一天都一样要成为废墟,吴哥使每一个人走到废墟的现场,看到了存在的荒谬。 如果"迷"是过程,我们似乎离"悟"还远。 塔普伦寺是古真腊吴哥王朝的国王阇耶跋摩七世为他母亲修建的寺院。人间现世的繁华荣耀,使阇耶跋摩七世想起逝去的母亲吗? 一颗种子落入石缝中,发了芽,一个新的生命开始,向下,吸取养份,向上寻找阳光和自由。 昔日城内的热闹已被今天城外喧嚣的叫卖声所取代,唯一不变的是那永恒的微笑。 飞机上打发时间,摘录了蒋勋先生的美文配图,也是为这次旅途画上圆满的句号。旅途中有一本书可以阅读,可以反省,可以思考,是无比惬意的事!